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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金 发表于 2010-12-30 23:03

山楂树之恋--连载15

第79节:山楂树之恋(78)[size=14px]

  她怕他去找万昌盛的麻烦,就一再叮嘱:“这事已经过去了,你千万别去找万驼子麻烦,免得把自己贴进去了,为姓万的这种人受处分坐牢划不来。”

  他有点沙哑地说:“你放心,我不会惹麻烦的,但是我真的很担心,怕他或者别的人又来欺负你。我又不在你身边,不能保护你,我觉得自己好没用---”

  “这怎么是你没用呢?你离得远----”

  “我只想快快调到K市来,天天守着你。现在离这么远,每天都在担心别人欺负你,担心你累病了,受伤了,没有哪一夜是睡安心了的,上班的时候总是想睡觉,睡觉的时候又总是想----你----”

  她很感动,第一次主动抱住他。他坐着,而她站在他面前,他把头靠在她胸前,说:“好想就这样睡一觉---”

  她想他一定是晚上睡不好,白天又慌着赶过来,太累了。她就在他旁边坐下,让他把头放在她腿上睡一会儿。他乖乖地躺下,枕着她的腿,居然一下就睡着了。她看他累成这样,好心疼,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,看他睡觉,怕把他惊醒了。

  快八点半的时候,她不得不叫醒他,说要回去了,不然她妈妈回家见她不在,又要着急了。他看看表,问:“我刚才睡着了?你怎么不叫醒我呢?这----你马上又要回去了----,对不起。”

  她笑他:“有什么对不起?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,难道你有什么任务没完成吗?”

 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不是什么任务,但是好不容易见次面,都让我睡过去了。”说完,连打几个喷嚏,好像鼻子也堵了,嗓子也哑了。

  静秋吓坏了,连声抱歉:“刚才应该用什么东西帮你盖一下的,一定是你睡着了,受了凉,这江边有风,青石板凉性大----”

  他搂着她:“我睡着了,还要你来道歉?你该打我才对。”说完又打起喷嚏来,他连忙把头扭到一边,自嘲说,“现在没怎么锻炼,把体质搞差了,简直成了‘布得儿’,吹吹就破。”

  静秋知道“布得儿”是一种用薄得像纸一样的玻璃做成的玩具,看上去像个大荸荠,但中间是空的,用两手或者嘴轻轻向里面灌风,“布得儿”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因为玻璃很薄很薄,一不小心就会弄破,所以如果说一个人像“布得儿”,就是说这个人体质很弱,碰碰就碎,动不动就生病。

  她说:“可能刚才受凉了。回去记得吃点药。”

  他说:“没事,我很少生病,生病也不用吃药。”

  他送她回家,她叫他不要跟过河,因为她妈妈有可能也正在赶回家,怕碰上了。他不放心,说:“天已经黑了,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走河那边一段呢?”

  她告诉他:“你要是不放心,可以隔着河送我。”

  他们两就分走在河的两岸,她尽可能靠河边走,这样就能让对岸的他看见她。他穿着件白色的背心,手里提着他的白色短袖衬衣。走一段,她就站下,望望河的对岸,看见他也站下了,正在跟她平齐的地方。他把手里的白衬衫举起来,一圈一圈地摇晃。

  她笑笑,想说“你投降啊?怎么摇白旗?”但她知道他离得太远,听不见。她又往前走一段,再站下望他,看见他又站下了,又举起他的白衬衫摇晃。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,一直走到了她学校门口。她最后一次站下望他,想等他走了再进学校去,但他一直站在那里。她对他挥手,意思是叫他去找旅馆住下。他也在对他挥手,可能是叫她先进学校去。

  然后她看见他向她伸出双手,这次不是在挥手,而是伸着双手,好像要拥抱她一样。她看看周围没人,也向他伸出双手。两个人就这样伸着双手站在河的两岸,中间是浑浊的河水,隔开了他跟她。她突然觉得很想哭一场,连忙转过身,飞快地跑进校内,躲在校门后面看他。

  她看见他还站在那里,伸着两手,他身后是长长的河岸线,头上是昏黄的路灯,穿着白衣服的他,显得那么小,那么孤寂,那么苍凉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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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节:山楂树之恋(79)[size=14px]

  第三十二章

  那一夜,静秋睡得很不安稳,做了很多梦,都是跟老三相关的,一会儿梦见他不停咳嗽,最后还咳出血来了;一会儿又梦见他跟万驼子打架,一刀把万驼子捅死了。她在梦里不停地想,这要是个梦就好了,这要是个梦就好了。

  后来她醒了,发现真的是梦,舒了口气。天还没亮,但她再也睡不着了。她不知道老三昨晚有没有找个地方住下,他说他有时因为没有出差证明,找不到住的地方,就在那个亭子里呆一晚上。上半夜,那个亭子里还有几个人乘凉下棋;到了下半夜,就剩下他一个人,坐在那里,想她。

 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,他们没法事先约定时间,但她相信只要他能找到机会,他一定会来看她的。以前她总是怕他知道她也想见他之后,就会卖关子不来见她,但现在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。当他知道她也想见他的时候,他就更加勇敢,就会克服种种困难,跑来见她。

  早上她去纸厂上工,照例先到万昌盛的办公室去等他派工,但他的门关着。她坐在门外地上等了一会儿,好几个零工都来了,都跟她一样坐在门外地上等。

  有的开玩笑:“甲方肯定是昨晚跟他家属挑灯夜战,累瘫了,起不来了。只要他算我们的工,他什么时候来派工无所谓,越晚越好。”

  还有的说:“万驼子是不是死在屋里了?听说他家没别人,就他一个人。他死在屋里,也没人知道。他怎么不找个女人?”

  有个诨名叫“小眼睛”的中年女人说:“我想帮他在大河那边找个对象,万驼子还不要,说大河那边的是农村户口。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别人不是农村户口会嫁给他?长得死眉死眼的,一看就活不长。”

  一直等到八点半了,还没见万驼子来。大家有点慌了神了,怕再耽搁下去,今天的工打不成了。几个人就商量着去找厂里的人,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
  过了一阵,厂里派了一个什么科长之类的人来了,说:“小万昨天晚上被人打伤了,今天来不成了。我不知道他准备派什么工给你们做的,没法安排你们今天的工作,你们回家休息吧,明天再来。”

  零工们都骂骂咧咧地往厂外走,说今天不上工就早点通知嘛,拖这么半天才想起说一声,把我们的时间都耽搁了。

  静秋一听到万驼子昨晚被人打了,心就悬了起来,她想一定是老三干的。但昨晚他把她送到校门之后,还在那里站了半天,那时应该封渡了吧?难道他游水到江心岛来,把万驼子打了一顿?

  她想他如果要游过来,也完全游得过来,因为她都能游过那条小河,他游起来不是更容易?那他昨晚在对岸向她伸出双手,又站那么半天,是不是在跟她诀别?也许他知道自己干了这事,会去坐牢,所以恋恋不舍地在河对岸站着,看她最后一眼?

 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急肿了,只想找个知道情况的人问清楚,到底万驼子被打成什么样了,打他的人抓住没有,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是谁打的。她不知道去找谁打听,病急乱投医,跑去问刘科长知道不知道这事。

  刘科长说:“我也是刚知道,只听说他被人打了,其他的不知道。”刘科长见静秋很担心很紧张的样子,好奇地问,“小万这个人----很招人恨的,没想到你还这么----担心他----”

  静秋没心思跟刘科长解释,支吾了几句,就跑去找张一。

  张一还在睡觉,被同寝室的人叫醒了,揉着眼睛跑到走廊上来。她问能不能找个地方说几句话。张一马上跟她出来了,两个人找了个僻静地方站下。静秋问:“你听说没有,万驼子昨晚被人打了一顿,今天没办法上班了。”

  张一很兴奋:“真的?活该,是谁呀?下手比我还狠。”

  静秋有点失望地说:“我还---以为是---你呢。”

  “你怎么会想到是我?我昨晚上夜班。”

  静秋彻底失望了,说:“我怕你是为了上次那事在教训他,我担心你会为这事---惹麻烦---”

  张一很感动:“你别为我担心,真不是我干的。我进厂之后从来没打过架,那次是因为他欺负你,我太气了,才动手的----。你----对我真好----从小学起你就总是帮我。”

  静秋想起以前恨不得他生病,感到惭愧得无法:“哪里谈得上帮你,还不都是老师交代的任务---”

  “你看不看得出来,我那时只听你一个人的话,所以老师总把我交给你管。”

  静秋哭笑不得,心想那时候我拉都拉不住你,你还说只听我一个人的话。听话就是那样,不听话就可想而知了。

  张一问:“你今天不上工?那---我们去---外面看电影?”

  静秋赶快推辞:“你刚下夜班,去睡会吧,免得今晚上班没精神----”

  张一说:“我现在就回去睡觉。你看,我到现在还是很听你的话。”说完,就回寝室睡觉去了,静秋也回家去。

  呆在家里,静秋也是坐立不安,眼前不断浮现老三被公安局抓住,绑赴刑场的画面。她急得要命,在心里怪他,你怎么这么头脑发热?你用你这一条命去换万驼子的那一条命,值得吗?你连这个账都算不过来?

  但她马上加倍责怪自己,为什么你要多嘴多舌地把这事告诉他呢?不说,他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?现在好了,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,如果老三被抓去了,也是你害的。

  她想跑去公安局投案,就说是自己干的,因为万驼子想欺负她,她不得已才打他的。但她想公安局肯定不会相信她,只要问问昨天在哪里打的,她就答不上来了,再说万驼子肯定知道打他的是男是女。

  她在心里希望是张一干的,但张一昨晚上夜班,而且今天那神色也不像是他干的,那就只能是老三了。但事情都过去了,张一也打过万驼子了,不就行了吗?老三为什么又去打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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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节:山楂树之恋(80)[size=14px]

  然后她想起他说过:“还有下次?那他是不想活了。”他说那话的时候,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,给她的感觉是如果万驼子就在旁边,老三肯定要拳头上前了。也许他怕有“下次”,所以昨晚特意游水过来,把万驼子教训一通,防患于未然?

  她再也没法在家呆着了,就又跑回厂里去,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。厂里知道这事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,万驼子也似乎真的很招人恨,大家听说他被打了,没什么表示同情的,也没什么打抱不平的,即使没幸灾乐祸,也是在津津有味地当故事讲。

  有的说:“肯定是哪个恨他的人干的,听说那人专门拣要害部位下手,小万的腰被踢了好多脚,腿空里怕也遭了殃。我看他这次够呛,卵子肯定被打破了,要断子绝孙了。”

  还有的说:“万驼子哪是那个人的对手?别人最少有一米八,万驼子才多少?一米六五看有没有,别人不用出手,倒下来就可以压死他。”

  静秋听到这些议论,知道万驼子没死,只要他没死就好办,老三就不会判死刑。但她又想如果他没死,他就能说出打他的人长什么样,那还不如死了的好。不过老三这么聪明的人,难道会让万驼子看见他什么样子?但如果没人看见,别人怎么会知道打人的人有多高呢?

  她听到“一米八”几个字,就知道绝不可能是张一了。潜意识里,她一直希望打人的是张一。虽然张一自己说不是他,而且他昨晚上夜班,但夜班是半夜十二点才上班的,张一完全可以打万驼子一顿再去上班。

 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卑鄙,很无耻,但她心里真的这么希望,可能知道这样一来,就把老三洗刷了,老三就不会坐牢了,就不会被判刑了。但她想,如果真是张一干的,那他也是为她干的呀,难道她就能眼睁睁地看张一去坐牢判刑而不难过?

  她知道她也会很难过的,她甚至会为了报答张一而放弃老三,永远等着张一。她觉得她的神经似乎能经得起张一坐牢的打击,但她的神经肯定经不起老三坐牢的打击。她一边痛骂自己卑劣,一边又那样希望着,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劝说张一去顶罪。她可以把自己许给张一,只要张一肯把责任一肩挑了。问题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,连顶罪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顶。

  第二天她很早就跑到厂里去了,坐在万驼子的办公室外等,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。打不打工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,重要的是打听到这事的最新进展情况,一句话,老三被抓住了没有,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打人的是谁。

  过了一会儿,零工们陆陆续续地来了,热门话题自然是万驼子被打的事。

  “小眼睛”一向是以消息灵通人士面目出现的,这回也不例外,言之凿凿地说:“就在万驼子门前打的,万驼子从外面乘凉回来,那人就从黑地里跳出来,用个什么袋子蒙了万驼子的头,拳打脚踢一顿。听说那人一句话都没说,肯定是个熟人,不然怎么要蒙住万驼子的头呢,而且不敢让万驼子听见他声音呢?”

  另一个人称“秦疯子”的中年女人说:“人家是军哥哥呢,不晓得多好的身手。”秦疯子对军哥哥情有独钟,因为她曾经把一个军宣队队长“拉下了水”,弄出了一个私生子。

  有人逗她:“是不是你那个军宣队长干的呀?肯定是甲方占了你的便宜,你那个军哥哥回来报复他了。”

  “秦疯子”也不辩解,只吃吃地笑,好像愁怕别人不怀疑到她的军哥哥头上一样:“男人打死打活,都是为了女人的X。甲方挨打,肯定是为了我们当中哪个X。”说着,就把在场的女人瞟了个遍。

  “秦疯子”的眼睛永远都是斜着瞟的,即使要看的人就在正面,她也要转过身,再斜着瞟过来,大家私下里都说她是“淫疯”,“花痴”。

  静秋听秦疯子这样说,心里害怕极了,怕“铜婆婆”说出上次那件事,如果别人知道万驼子曾经想欺负她,就有可能怀疑到她的男朋友或者哥哥身上去。虽然别人不一定知道她有男朋友,但如果公安局要查,还能查不出来吗?

  她一直是相信“要得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”的,犯了法的人,是逃不出我公安人员的手心的。从来没听说谁打伤了人,一辈子没人发现,一辈子没受惩罚的。平时听到的都是谁谁作案手段多么狡猾,最后还是被公安人员抓住了。

  那天一直等到快九点了,厂里才派了个人来,说这几天就由屈师傅帮忙派工,等小万伤好了再来派。屈师傅给大家派了工,叫静秋还是给他打小工,修整一个很破烂的车间,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的。

  干活的时候,静秋问屈师傅甲方什么时候回来上班,屈师傅说:“我也不知道,不过厂里叫我先代一个星期再说。”

  静秋想,那就是说万驼子至少一个星期来不了,她又问:“您今天到万师傅家去了,万师傅----的伤怎么样?重不重?”

  “总有个十天半月上不了班吧。”

  “您听没听说是---谁打的?为什么打----万师傅?”

  “现在反正都是乱传,有的说是他克扣了别人的工钱,有的说是----他欺负了别人家属----,谁知道?也可能是打错了。”

  “那个----打人的抓住了没有?”

  “好像还没有吧,不过你不用着急,肯定会抓住的,只不过是迟早的事。”

 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,屈师傅这么有把握会抓住打人的人,说明公安局已经有了线索了,那老三是难逃法网了。她心如刀割,呆呆地站在那里,不敢哭,也不敢再问什么。她想如果老三被抓去了,判了刑,她就永远等着他,天天去看他,只求他们不要判他死刑,那他就总有出来的一天,她会等他一辈子,等他出来了,她照顾他一辈子。

  她安慰自己说,他们不会判他死刑的,因为万驼子没死,为什么要他偿命呢?但她又想,如果撞在什么“从重从严”的风头上,还是有可能的。她有个同学的哥哥,抢了别人一百五十块钱,但因为正是“严打”的时候,就被判了死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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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三十三章

  静秋鼓足勇气问屈师傅:“是不是---公安局有了什么线索?不然您怎么知道迟早会抓住?”

  “我又不是公安局的,我哪里知道抓得住还是抓不住?我是看你担心甲方,说了让你安心的。抓不到的多得很,我的脚是被人打残的,我还知道凶手是谁,报告公安局了,抓住没有?到现在都没抓住,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。你一个平头百姓,谁给你淘神费力去抓凶手?”

  这个消息真是令人欢欣鼓舞,虽然这对屈师傅来说很不公平,但静秋现在很想听到这类逃脱法网的故事,好像听到的越多,老三逃脱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样。

  那些天,她成天是魂不守舍,时刻担心老三会被抓去。后来听人说万驼子没报案,可能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,怕报了案,被公安局七追八追,追出他的那些丑事来了,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。听到这个消息,静秋放心多了。但她怕这是万驼子放的烟幕弹,所以还是百倍警惕,心想只有等万驼子死了,老三才真正安全了。

  屈师傅代理的那段时间,静秋觉得日子比较好过,因为屈师傅不会像万驼子那样,把派工当作给你的恩惠,动不动就拿出来表功,而且还巴不得你给他报答。屈师傅都是公事公办,重活轻活大家都轮流干。这样干,静秋心里舒畅,人累不要紧,只要心不累就好办。

  不过这种共产主义美好生活没过多久,万驼子就回来上班了。万驼子脸上没留下伤疤,看不出他挨过打。但仔细观察,还是可以看出那一顿打得不轻,他的背似乎更驼了,脸上的死气更重了,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他五十岁了。

  万驼子的话好像也被打飞了,没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声色俱厉地把大家训一顿,只简单地说:“今天每个人都去篮球场那里挑地坪料,挑完了开始做‘地坪’。你们不愁没活干了,厂里好几个篮球场等着你们做,做得好,还可以帮别的厂做。”

  他这话一说,下面的零工就开始怨声载道,说做地坪最累了,你叫我们做纸厂的篮球场不说,还想叫我们做别人厂里的?你把我们当苦力啊?

  万驼子不耐烦地喝道:“吵什么吵?不愿意做的现在就可以走。”

  这一句话,似乎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。大家默默地到篮球场那里去干活。那天每个人都是挑地坪料,就是水泥、石灰还有一种煤渣,按比例混合在一起。

  挑了几天地坪料,就开始做地坪。早上,静秋到工具房去拿工具的时候,“铜婆婆”提醒她:“丫头,没人告诉你要穿高统胶鞋?”

  静秋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脚,大多数穿着高统胶鞋,有一两个大概是没高统胶鞋,用破布包着脚。静秋没做过地坪,不知道要穿高统胶鞋,而且她也没有高统胶鞋,一时又找不到破布,就赤脚上阵了。

  到了篮球场一看,才知道什么是做地坪,就是把这两天挑来铺在球场的地坪料加上水,搅拌了均匀以后铺在篮球场上,等干了再用水泥糊一层,就成了简易的水泥篮球场了。听说这是省钱的办法,所以请的都是零工。

  万驼子亲自拎着个橡皮水管在浇水,零工的工作就是站在他两边,用铁锹翻动地上铺着的煤渣、石灰和水泥,搅拌均匀,铺在地上。万驼子的水管浇到哪里,零工们就要搅拌到哪里,不然的话,过一会儿水泥凝固了,就翻不动了,那一块就作废了,就要搬走了重新下料。所以万驼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,让大家干快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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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节:山楂树之恋(82)[size=14px]

  大家都不愿跟“铜婆婆”站一起,因为她爱偷懒。“铜婆婆”就挤在静秋旁边。静秋干了一会儿,就佩服“铜婆婆”会偷懒,看上去铁锹动得飞快,但铲下去却是浅浅的,没有翻深翻透。

  静秋怕待会被万驼子发现要返工,又想到“铜婆婆”偷懒也是不得已,这么大一把年纪了,哪里干得动?又被生活所迫,不得不出来卖苦力,只好在那里“磨命”,也是一个苦人,她只好自己多干一点。

  万驼子把人分成两组,轮换着干。每组干到万驼子喊“换人”的时候,就可以走到一边休息一下,另一组就上来接着干。静秋觉得万驼子有点在暗中整她,故意让她这组干长一点。结果“秦疯子”还觉得万驼子对静秋太照顾了,让她那组干得太短了。

  “秦疯子”眼睛一斜,浪声浪气地说:“甲方,你不能看那组有人年青,X嫩,就偏心。你雇的是她的力气,不是她的X。你要是雇她的X,而不如现在就把她领到你家去---”

  静秋那组就她一个人是年轻的,她气得火冒三丈,但不敢还嘴,知道这样的人惹不起,“秦疯子”什么都敢说,你什么都不敢说。你说一句,她可以说一百句。而且她没提名道姓,你自己“认惶”(承认),说明你做贼心虚。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她。

  静秋曾经跟“秦疯子”在一起打过一段时间工,知道没人敢惹“秦疯子”。听说“秦疯子”年轻时长得很不错,丈夫是船厂的厂长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“秦疯子”却跟她丈夫离了婚。有的说是她要离的,有的说是她丈夫要离的。她四个小孩一个没要,全给了她丈夫。她没有正式工作,靠打零工为生,家里一贫如洗,就在地上铺几张报纸,上面放几块捡来的烂棉絮当床。

  后来她跟K市八中军宣队的负责人李同志闹出风流韵事来了。李同志是有家室的,只不过不在K市。德高望重的李同志怎么会看上“秦疯子”,就没人搞得懂了,反正“秦疯子”说她怀了李同志的小孩,李同志不承认,说:“没那回事,秦凤英本来就是个不正派的女人,现在想往革命干部脸上抹黑。”

  最后也没人确切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李同志的,但“秦疯子”生下了那个孩子,逢人就说:“我儿子的爸爸是军宣队的李同志,你们看长得像不像?“

  有些人觉得那孩子很像李同志,有些人觉得“秦疯子”是在撒谎。后来李同志就调离了,不知道调哪里去了。这一下,大家终于彻底相信秦疯子的儿子是李同志的种了,不然怎么要把李同志调走?

  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,“秦疯子”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静秋,老是拿她当眼中钉,不时地用脏话敲打她。有“秦疯子”在场,静秋觉得打工真是度日如年。

  静秋干活不怕苦,最怕一起干活的人不团结,互相攻击,互相折磨,那样干的话,心情不愉快,时间就特别难熬。她宁愿跟男的一起干活,因为男的都不怎么欺负她,即使刚开始有点看她不顺眼的,过几天也就好了。但女的不同,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就可能已经把她得罪下了,她就会处处跟你为难。

 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间了,静秋到水管洗了一下脚,发现脚底的皮都被石灰水烧掉一层了,刚才只顾干活不觉得,现在走路都钻心地痛。

  下午收工回到家,她赶快用清水把脚洗干净了,涂了一点冬天润肤用的“蚌壳油”,似乎疼得好了一些。夜晚睡觉的时候,她也不敢睡太死,怕睡梦里哼哼起来,让妈妈发现了。

  做了几天地坪,她基本上能适应那种劳动强度了,但有两件事使她很烦恼,一个就是那个“秦疯子”老是跟她过不去,再就是脚底烂了一些小洞,不大,但很深,而且曲里拐弯的,每天回家都要花很长时间用针把掉进去的煤渣掏出来,脚也肿得很厉害,什么鞋都穿不进去。幸好妈妈早去晚归,而且白天太累了,夜晚睡得沉,没有发现她脚上的问题。

  有天早上,静秋正准备去上工,就听到一种奇怪的敲门声。她打开门一看,差点叫出声来,是老三,两手拿着几个纸袋,大概刚才是用脚在轻轻敲门。他不等她邀请就闪了进来,把手里的几个纸袋放下,说:“别怕,没人看见我,我看到你妈妈走了才进学校来。”

  她呆呆地看着他,好一会儿才相信这不是梦,她小声问:“你---没被抓去?”

  老三不解地问:“我被抓哪里去?”

  她不好意思地说:“抓公安局去。”她把万驼子挨打的事讲了一下,问他,“你没打万驼子?”

  “没有啊,”他脸上的表情很无辜,“你不是叫我不要惹麻烦吗?”

  她想想也是,他这么聪明的人,就算要打,也肯定不会选那么个时间去打。她诧异地说:“那还会是谁?张一也说他没打[/size]
第84节:山楂树之恋(83)[size=14px]

  “可能万驼子得罪的人太多,想打他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----,别管万驼子了吧。”他打开一个纸袋,问,“吃早饭没有?我买了一些早点。”

  “我吃过了---”

  “再吃点,我买了你跟妹妹两个人的。”

  静秋拿了一根油条送到里间给妹妹吃,嘱咐妹妹说:“这是我---一个朋友,别告诉妈妈他来过---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静秋回到外间,也吃了一根油条。老三见她不肯再吃了,就把一个纸包递给她,低声说,“不要生气,算我求你了---”

  静秋打开纸包一看,是一双高统的胶鞋,是她最喜欢的米黄色。她为了给妹妹买半高统的胶鞋,曾经到市里各个百货公司去看过,只有红星百货有这种颜色的胶鞋卖,其他的地方只有黑色的和红色的。她不解地看着他:“这是----”

  “穿着打工吧,我昨天看见你了----在篮球场----,那样的地方,不穿鞋怎么行?”他看着她的脚,肿得像个包子,脚趾头又肿又红,像些小红萝卜。他眼圈红了,不再说话,好像再说就要流下泪来一样。

  静秋问:“你昨天跑厂里头去了?”

  “你放心,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。”他有点沙哑地说,“你---把这鞋穿上吧----”

  静秋抚摸着手里的新胶鞋,上面的光泽像是照得见人一样。她很舍不得穿,担心地说:“穿双新胶鞋去打工?别人不说我‘烧包’?”她本来想说“秦疯子”肯定会骂她,但她吞了回去,怕老三去找“秦疯子”麻烦。

  她没听到他答话,抬头一看,见他站在那里,盯着她的脚,满脸都是泪。她慌忙说:“你---这是干什么呀----,男的哪兴流泪的?”

  他抹一把泪,说:“男人不为自己流泪,男人也不兴为别人流泪?我知道我劝你不打工,你不会听;我给你钱,你也不会要。但是如果你还有一点同情心---如果还----有一点----心疼我的话---就把这鞋穿上吧---”

  “要我穿,我穿就是了,你---何必这样?”她连忙脱了脚上的拖鞋,很快把脚放进胶鞋,怕他看见她脚底的那些小洞。他只看见她的脚背就已经在流泪了,要是看见脚底,还不把眼睛哭瞎了?

  可能鞋买得有点大,连她肿胀的脚也能放进去。她把两只都穿上了,讨好地走给他看,说:“你看,正好----”

  但他仍然在流泪,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,想走上去抱住他,又怕妹妹出来看见。她指指里间,无声地说:“别这样,我妹妹看见了会告诉我妈的----”

  他擦擦泪,叮嘱说:“一定记得---穿上,我会躲在---附近监督你的,你要是把鞋脱了----”

  “你就怎么样呢?打我一顿?”

  “我不打你,我也赤脚跑到石灰水里去踩,一直到把我的脚也烧坏为止----”

  她怕自己也流起泪来,连忙说:“我要上工去了,你今天晚上---在那个亭子等我----”

  “你别过来了吧,在家好好休息,你的脚不能走那么远的路---”

  她不听他的,说声:“你记得等我。”就跑掉了。

  那天她被一起打工的人骂为“烧包”,说她“显摆”,穿双新胶鞋来打工,脚已经烧坏了,还穿个什么鞋?脚上的皮烧掉了还可以长起来,新鞋穿坏了,就没用了。还说是高中生,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过来?

  “秦疯子”含沙射影地说:“人家年青哪,X能卖到钱哪,人家想穿什么穿什么。你眼红?你眼红也去卖X----”

  静秋不管别人说什么,也不管“秦疯子”怎么骂,她坚持穿着,担心老三在什么地方监督她,如果她不穿,让他看见了,他真的去把他的脚用石灰水烧坏,那就糟了。已经烧坏一双脚了,何必无缘无故地又烧坏一双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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