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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有味-汪涵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小金    时间: 2010-7-30 23:31     标题: 有味-汪涵

《有味》 靖巷香干(1)
在我起了做这本书的念头的时候,时间还是夏天。夏天南方的太阳很毒,但烦乱总被不期而遇的大雨一洗而尽,为了与一条河流保持一样的沉静和从容,我经常去长沙附近的一个小镇散步,那个地方叫做靖港,那条河叫做沩水河。
  靖港给我的美感在于它生活的节奏,它固执地在紧邻都市的地方保持了自己的时间感:那里的水鸟,总在黄昏的时候沿着固定的线路归巢。那里的木匠午睡醒来总在同一个时间,然后摆开自己的工具,打开他的窗户。那里的豆腐作坊,不用任何钟表,也知道在什么时候开磨最好。然后,开磨的豆香蔓延到整个石板长街。
  虽然,这本书的存在并非由于靖港,但我心存感激,在那里的时光,总让我能够更好地明白自己。我和那里的老人和孩童,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悠长的白昼。由于他们的启发,我找到了一些和时间交谈的奥秘。比如,在哪里散步,才能踩到松软的褐土;听到哪一种鸟叫,就知道夏天其实已经过去了。而看到那些淡蓝的野菊,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抬起脚,它们从不需要任何的移植,就开得茂盛自在。
  因为这些可爱的存在,时间开始明亮起来,那些让我感悟的物件和人物,也在我的脑海里像野*一样生长。
  于是,我就开始了写作和整理,时间往往在深夜。在深夜的写作,让我对时间有了更敏锐的认识。有时候我沉沉睡去,经常梦见童年,据说大多数人的写作都与童年有关。至于我,梦大都会发生在清晨,在半明半暗的时候,在天边红褐色的残霭即将变成白色的流云的时候,我有时松开手上的笔(我是一个至今也不会用电脑的人),梦见童年回归,母亲用鸡毛掸子给我打扫房间,沉静的动作里有着某种永恒。
  我由此写下了鸡毛掸子,写下了靖港,也写下了木盆、豆腐干、古琴,还有墨条这些精巧或者平凡的物件。在清早我快出门的时候,这些物件仍然在,它们有的在我房间里,有的还在记忆中闪烁,只是,它们都还未曾醒来。我相信,它们和靖港一样有自己的时间感,有自己的生命,所以,我从这里开始要改“它们”为“他们”,在清晨,我不会去惊扰他们,就像母亲从不会去惊扰我的梦。
  对于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,以及和他们的制作者之间的关系,在写作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无数次,木盆和古琴这些肯定都听到过我写作的动静,并和我有过交流。他们其实都有自己的方式,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。通过写作,我确立了与他们的朋友关系。也因为他们,我还算是一个有味的人。
  有一天,我想起波兰诗人米沃什的诗《礼物》:
  ·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。
  ·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。
  我突然感觉到用它来形容这些东西是多么的好,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想去占有的时候,他该是多么的快乐,就像我的那些好朋友那样,比如制琴的朴云子,做豆腐干的老李,做木匠的于爹。
  但想要把这一切的感受写下来,我还是感觉到了难度。其实,我对文字,向来是心存敬畏的,尤其是在必须要让自己写得有味的时候,所以迟迟不敢下笔。我一直有一个很大的顾虑,尽管我有那么多不良嗜好,写毛笔字,搞篆刻,养虫子,做木工,玩核桃,玩葫芦做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,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。假如有一天,虫子给冻死了,葫芦被摔坏了,出了这些事情,肯定比在节目现场穿反了裤子更让人揪心。把玩这些至少有一个基本的好处,那就是不用连累别人和我一起伤心。而把这些写成文字就不一样了,我一定得想清楚,我给大家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。当一个木匠,炒一碟香干,这些肯定都是有味的好事情,靖港也是个相当有味的地方,而当它们变成文字之后,是否还会变得香气四溢,我一直不敢想象。书包 网 bookbao.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
《有味》 靖巷香干(2)
其实这些大多都有不可说的意味在里面,《大品般若经》里有云:“言说是世俗,是故若不依世俗,第一义则不可说。”我相信人生真正的好东西、好味道,都是不可说的,它们有时候披上了世俗的外衣,躲在一些不世俗的地方。比如我在靖港的那些师傅和朋友们,都很少说话,只是默默地生活,享受阳光和各种气味。因为他们,以及他们手上的小物件,这种表达慢慢有变成文字的可能,木匠、墨工、折扇坊、油布伞、竹林、河流这些,都会比一个人更为长久地活着,它们比其他复杂的东西,更值得去记录。
  你们肯定还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写下这样的文字,这得从我的师承开始说起。我对文字的好坏评价,是有所偏执的。这并不会因为书籍报纸上那些刺激的标题发生改变,更不会因为世界变得越来越刺激,越来越滑稽,我的文字观也会有所变化。
  我得感激我最早的师承。我生在苏州,小时候经常和我爷爷到园林里面去逛,接触了很多树木、小虫子、字画、碑林这些东西都相当奇妙,它们的声响、形状和运动的方式都有奇特的美感,一直影响着我,我希望我文字里会有它们的DNA。长大之后我接触了更多的好东西,也无非是拿它们来作比较,那种美感相当的原始和直观,我从来就无法放弃。
  那些让我拍案叫绝的物件和文字,其实都有着相似的特征,比如沈复的《浮生六记》里面有这样的一段:“夏蚊成雷,私拟作群鹤舞空,心之所向,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。昂首观之,项为之强。又留蚊于素帐中,徐喷以烟,使其冲烟飞鸣,作青云白鹤观,果如鹤唳云端,怡然称快一日,见二虫斗草间,观之正浓,忽有庞然大物,拔山倒树而来,盖一癞蛤蟆也,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。余年幼,方出神,不觉呀然惊恐。神定,捉蛤蟆,鞭数十,驱之别院。”这些文字都相当的缓慢,这微观的生活是多么的有趣。每次我读到这些,也会怡然称快,沈复和张中行、董桥这许许多多的老先生,他们写下了那么多畅快的好文字,给了我无数快乐的夜晚,也无形中成为了我的师承。后来看到钱锺书先生在《谈艺录》中引征陆桴亭的话,谈到生活和小物件之间的关系:“凡有体验有得处,皆是悟。只是古人不唤作悟,唤作物格知至。”我更加坚定了把小物件写下去的兴趣,这种兴趣也不在于占有与否,而如苏东坡所说:“江山风月,本无常主,闲者便是主人。”
  我一直想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一些,对于那些曾经问过我生活意义的朋友,这本书也算一个小小的回答。文字是我生活的一种方式,但并非最主要的。我用文字去实现我日常生活的拼贴,努力用木盆、鸡毛掸子、糍粑、墨这些寻常的小物件,做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,一个没有流俗的感悟,和一个不算模糊的答案,而不是我在舞台上的那些只言片语。假如你们能够从中看到当一个小工匠的有味生活,更加安心地过有味的日子,偶尔会感觉到我的存在,只希望你们能够会心地一笑,哪怕是面对在电视节目中的我也行,而不必努力去作那些不可说的阐释。
  那些小物件、小生活,一直都比我更为重要。
  最后,就以米沃什的那首《礼物》结语:
  ·如此幸福的一天。
  ·雾一早就散了,我在花园里干活。
《有味》 靖巷香干(3)
·蜂鸟停在忍冬花上。
  ·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。
  ·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。
  ·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,我都已忘记。
  ·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。
  ·在我身上没有痛苦。
  ·直起腰来,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。
  汪涵· 2009年12月于长沙六月斋
  制作步骤
  原料:
  熟石膏、优质黄豆、酱油、精盐、桂皮、香葱、姜丁、味精、清水适量。
  泡豆:
  将洗净后的黄豆倒入缸中,加入清水浸泡。
  磨糊过箩、煮浆
  将浸泡后的黄豆磨成豆浆,并装入自备的白布袋里,榨取其汁。将豆汁倒入锅内烧煮至沸,取出备用。
  点卤上豆腐脑、打块
  取少许熟石膏加适量清水,调匀后倒入缸内,再把煮沸的豆浆慢慢注入缸内并搅拌,片刻之后,使豆浆凝固成豆腐脑。 准备一个大小适中的压制框的压制板(能在方框内上下活动自如为好),同时备好一块面积比压制板大两倍的白纱布,将木框平放在底板上,铺上白纱布,然后舀入凝固的豆腐脑,装满后填平。
  切块榨压
  把白纱布的四角扎起,盖上压制板,加上重物压制。当压出大约三分之一的水分时,卸去重物,取出压干的豆干,用刀切成方块后投入清水中,浸泡半小时左右取出。
  卤制
  取适量清水倒入锅内,再把姜丁、桂皮、精盐与酱油、香葱、味精等一起投入锅中,用旺火烧沸,舀出作为卤水待用。
  白坯、浸泡盐水、煮豆干
  把清水倒入锅内烧开,放入豆干煮沸一会儿之后,晾冷。取精盐掺清水搅匀,再把已晾冷的豆干置于盐水缸内,浸泡半天后捞出沥去水分。将已制成的卤水回锅烧沸,再投入豆干,煮半小时左右,取一块豆干,观察颜色。如色呈棕红,味道香美,即可取出;如色、味欠佳,可继续烧煮,直至色香俱全,即为香干。
  意趣小识
  靖港香干|靖港香干历史悠久,在清朝年间靖港“秦玉太”香干就已闻名遐迩,后来,“秦玉太”香干改名为“闲太干子”。解放前靖港镇有十三家做香干的(其中李家、陈家的香干做得最好)。现在还有数家香干店,香干品质上乘,长沙等地的人都知道靖港香干好吃。
  靖港香干按颜色分为黄、白、青干子,材料都一样,只是做法不同,味道不一样。黄、青干子多一道卤的程序,而白干子不需要卤。卤料不一样,使得卤出的干子分为黄、青两种。
  靖港人做香干有优良的传统,解放前做香干的人,一般都入会,会员研究做香干的技术,并相互交流。大家学这门手艺都是为了养家糊口,不计较成本,只讲究质量和信誉。
  攸县香干|“攸县小吃神州俏,香干血鸭剁辣椒”,在攸县小吃中居于首位的攸县香干,一直深受推崇。据《攸县志》记载,早在明清时期,攸县香干就小有名气了,攸县城乡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:“皇图岭的香干,东乡的原坛酒,新市的麻鸭,网岭的麻饼糖,尝过之后永不忘。”现在攸县香干的名气越来越大,慕名品尝的人与日俱增。
  攸县香干之所以出名,原因有二:攸县的水质好,极少污染;攸县香干的加工工艺讲究。做香干用水最重要,攸河上游的酒埠江,汇入了漕泊禹王洞的天然矿泉水、皮佳洞过滤的阴河水和柏市的温泉水,有益于人体健康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丰富,造就了独一无二的、符合绿色环保要求的水质。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
《有味》 靖巷香干(4)
长沙“德”字香干|香干上面印有一个凸出的字,具有商标意义,这始于十九世纪,印字香干因此赢得信誉。
  过去长沙有“德”字、“泰”字两种香干,均价廉物美,质量过硬,横切竖切无渣无孔,可谓“快刀切豆腐两面光”。“德”字香干为俞德馨斋首创。俞德馨斋开设于长沙青石桥(即今解放路),是乾隆年间由浙江绍兴迁来长沙的一家小店。光绪年间,店家请名匠用24副黄杨木雕刻了1536个“德”字,每字一块,即每天生产1536块香干,每块售钱两枚。
  当时有一首流行语:“青石桥,有干子,德馨斋的香干子。烂板钱,吃包子,留了青蚨买干子。”因为当时有两种制钱,一种平整完好的叫“青蚨”,一种凸凹不平的称为“烂板”。“烂板”可以用在茶馆买包子,但“德”字香干却不收“烂板”钱。
  宁波楼茂记香干|香干是宁波人最常吃也很爱吃的一种豆制食品,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宁波楼茂记香干最为脍炙人口。
  相传,楼氏最先开设的是一家豆腐作坊,做的是豆腐、豆芽、素鸡、千层、油豆腐、香干。有一年,楼茂记老板收留了一位病危的外埠老人,那老人在临死前,为感谢楼老板的恩德,把祖传的精制香干秘方传授给了他。楼老板按照秘方,果然制作出了色香味俱佳的香干,从此名声大振。
  福建长汀豆腐干|“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,世界第一。”这是瞿秋白烈士在长汀狱中写的《多余的话》中的最后一句。瞿秋白对豆腐的赞语,与他在狱中常吃长汀豆腐有关系。
  据《天禄识余》记载,豆腐为西汉淮南王刘安(前179-前122)门下术士首创,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,可谓世界上最早的“化学”食品。长汀豆腐干始于唐朝开元年间,距今已有一千两百多年。
  涵舍故事
  千里香干救孙膑|“朱仙镇豆腐干”是河南省的著名特产。两千多年前,著名军事家孙膑曾拜鬼谷子为师,与同门庞涓成为好友。后来,庞涓官拜魏惠王的大将,因为嫉贤妒能,设法把孙膑诓到魏国,挖其膝骨,并将其打入猪圈,欲使其永无翻身之日。
  公道自在人心。在朱仙镇有个豆腐贩子王义,十分同情孙膑。他每天都要在猪圈边上放几块香干给孙膑吃,孙膑因此得以保命。后来,齐王赏识孙膑的才华,派出使臣买通了魏王手下,暗中救出孙膑。孙膑到了齐国之后,率领精兵,在马陵道大破魏军,庞涓被逼自杀。此可谓善恶终有报。
  孙膑一刻不曾忘王义的大恩大德,遂将齐国的香干秘方传于王义。王义掌握了秘方,生意愈加红火,“朱仙镇豆腐干”也因此名声大噪。为了纪念孙膑,朱仙镇的百姓在镇西北修建了一座“孙子庙”。每逢初一、十五,镇上的豆腐贩子都要到“孙子庙”里焚香磕头,拜祭这位人人敬仰的孙老夫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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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有味》 糍粑(1)
岁暮时分,镇上的馄饨铺都已经打烊了,唯一的小人书店也贴上了封条,街上乱跑的孩子越来越少,只有几只零散的鸡在巷子散步,光线在我的童年里越来越稀薄,这时候的南食店摆出了红红的鞭炮。
  姨妈给土灶加上了一捆柴火,里面的芦苇秆子便噼噼啪啪地响了。我凑过去看热闹,额头被映得滚烫。妈妈在大锅里搅动着汤勺,她和姨妈大声说着话:“今年我们两家子在一起过,打牌就不缺脚了。再过半月守岁的时候,要崽伢子都穿好点,要把建刚的棉袄换掉。”
  菜做好了,我去端汤,想不到瓷碗把我的手狠狠地烫了一下,我跳到一边拼命吹自己的手指头。妈妈在一旁看见了,叫我走开,自己麻利地端走了那只碗,看着她那轻松的表情和娴熟的动作,我觉得妈妈根本没有感觉到那只碗有多烫人。
  晚饭我们吃湖藕炖排骨、辣椒炒腊肉,妈妈穿着红色纺绸棉袄,很好看,丝光随着她说话的节奏一闪一闪。我在桌子下用脚踢着表哥,她们的话我听得不是太清楚,好像讨论过年将要发生的事情。小镇的新年比不得城市里的烟花耀眼,但总有不一样的玩乐。比如,二表哥很会放鞭炮,特别是冲天炮,他从来不怕冲天炮烧了他的手,敢用它瞄准任何东西发射,当然是背着大人进行的。我清楚记得,有一次他用冲天炮击中了田里一只在找食的黄狗,狗一声惨叫之后开始仓皇逃窜,我身上都笑出了汗。
  我开始期盼过年的大仪仗,尤其是鞭炮和压岁钱。那用红纸包着的钱去年有一块之多,今年很有可能是两块;还有耍龙灯,那些耍龙灯的都扎着威武的腰带,嘿嘿呵呵地大喊一阵,然后管人家要上几块糍粑就走;至于鞭炮呢,我希望是一挂千字鞭。记得有一年春节我生病了,只有在窗口看其他小朋友玩的份,自己什么都没有玩上。爸爸妈妈不在家,我发着烧,哥哥拿着两分钱到小卖部买了一包姜,对我说,只要吃了姜,多穿几件衣服,蒙头大睡,病就会好。结果等妈妈回来,生姜使我的体温直接升到了四十度,都能烤爆米花了。那个时候我还在城里,并不知道乡下过年有这么好玩。
  二表哥抢了好大一块骨头在碗里,他说:“建刚,晚上敢和我出去不?”
  姨妈马上敲了一下他的手:“晚上莫带他乱跑咯,他前年过年就发烧了。”
  二表哥说:“你不晓得,五舅家说今天晚上打糍粑,几个哥哥都去帮忙,我带建刚去看看,看不得啊?”
  糍粑么?我想起来了,手冷的时候喜欢在炭火上烤糍粑,烤糍粑的时候冻疮就不会痒了。糍粑里面塞上腊八豆,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,我心中好奇,这个打糍粑不晓得是怎么个打法?
  我就说:“我要去嘞。”
  妈妈咕嘟又喝下一小口汤,没有说什么。姨妈说穿多点就可以去,她起身从大柜里取出一支手电筒,掼到了二表哥的怀里,然后拿出一条围巾,说把建刚包扎实了。
  出发
  外面寒气好大,还起了一点点薄雾,我们钻出巷子,看到田埂像一条黑色的长蛇钻到黑夜尽头,不知道我们到底要走多远。二表哥的手电筒一晃一晃,照到了好多草窝子,还有蛤蟆洞,表哥探了探脚,说:“建刚,你们城里伢子不晓得走夜路,在乡里有月亮的时候,你在田上就要捡黑的走,黑的地方没有水,亮的就是水,你走亮的就踩到水坑了。”我说:“我反正跟着你走,你不带我晚上就不出去。”说着说着,二表哥走得快了起来,一脚绊到一个草窝子,他骂了一声,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我赶忙拿过手电筒来,说我来打着咯,你指哪里我就打到哪里。我想要是有火把就好了,火把在电影里被扎头巾的汉子打着,他的额头出好多汗,火把好暖和啊,特别是有一长溜火把在一起的时候,像一条火龙在夜晚往前冲。书包网 bookbao.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
《有味》 糍粑(2)
表哥越走越快,我估计他是要让身体赶快发烫吧,路上看到几个水窝里都结了薄冰,发着细碎的寒光,我使劲扯了扯围巾,说:“还有好远咯,我都要走不动了。”二表哥说:“你走不动我就背你咯。”
  我说:“不要你背,你背要踩蛇。"
  二表哥说:“都腊月了,哪里来的蛇?你要想踩蛇,过完年再来,这里到处都是乌梢蛇、菜花蛇,我带你去,踩一条可以拿到供销社卖五块,还可以去塘里踩黄鳝。”
  我们路上看见一个打鱼的,他一个人在一片大池塘边上,把网子扯几下,池塘上的月亮就马上碎了,我好像还听到螃蟹吐泡泡的声音,其实那可能是鱼篓子里的鱼发出来的。我之后想起来,那很可能是黄咕鱼,这种鱼最不安分,没有水还能跳好长的时间。那个人穿了双套鞋,冷得不行,又跺脚又哈气,可能收成也不怎么好。表哥远远喊道:“劲宝,你要早点回去嘞,下午我听见你爸爸说要搭灶熏鱼,你连鱼都没有腌。”那个人说:“等你转来,我再打几条,我们一起走咯。”
  我看过表哥淳朴的乐子,那天他带我去过镇上买四角钱一斤的鱼,又给我买一分钱两颗的姜糖,这些小东西让我觉得小镇煞是可爱。好像在这个乡下,所有的人都和他很熟悉。他每天跑来跑去,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打招呼,他和生意人扯谈,然后拉人打纸牌,让我见识了好多东西。这今晚的打糍粑,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。
  遥远的灯
  五舅家的灯火慢慢看清楚了,从越来越浓的白雾中传出一群汉子的喊声。表哥一脚踢到一个大蔑笼子,估计那是装糯米剩下的,他呸了一声,带着我推门冲进去,大声喊:“我把姨妈的仔带过来了。”
  五舅的屋子里挤了七八个汉子,他们蹲在木凳上吃最后几口烟,守着一个巨大的石臼,他们笑得很厉害,没有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突然会跳进来,尤其是表哥这样令人高兴的人。他们笑得油灯都有点摇,五舅说:“你来了就好,先带点给你妈妈拿去。”
  二表哥给我扯去围巾,然后拿了张小凳,让我坐端正了,他拨了一下炭火盆子,看上面放着的水壶稳不稳。我想既然这么多人挤在这里,打糍粑肯定是个不得了的事情。
  一大盆糯米端上来了,一直码到起了尖,那是刚刚蒸好的。五舅把糯米倒到石臼里,然后又加上了一大盆。那群汉子先洗了手,每人去侧屋里拿了根大木棍,把木棍也仔细洗了,然后一起挤到石臼边上,一起喊到:“腊月八,打粑粑,打得好,大家呷。”这像符咒一样的话语,使得打糍粑充满了神秘的仪式感,然后他们放下木棍,在石臼里乱剁。
  我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,这比父亲修汽车有意思多了,我把小脑袋挤了进去,哈哈大笑,那群汉子肯定听不到,我的声音实在太小了。他们都嘿呀嘿呀一起在喊,木棍变成了千百根,它们运动的弧线有了幻影,糯米马上被捣成了糊糊,在嘿呀嘿呀的声音中,又马上被捣成了饼,这种集体劳动的节奏似有似无,他们有时候像各自在捣自己的,有时候又像在一起捣,木棍扬起了优美的线条,我心中发誓以后一定得把它们画下来。它们捣在石臼里发出沉闷的咚咚声,一直可以传到地下。五舅看见捣得差不多了,就插进来指挥,他沙着喉咙大喊一声,说:“起!”那些汉子都一起把木棍向上扬起,黏在木棍上的糍粑团被扬得高高的,一团白光一闪,糍粑团被整个翻了一个边,然后扑哧落下,热气猛地一腾,他们的脸都看不清楚了,巨大的糯米香味弥漫开来,但是没有烤糍粑时的焦味。书包 网 bookbao.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
《有味》 糍粑(3)
汉子们累了,说今天只怕打得两百斤,做得几个好大的糍粑,搞不好明年的糯米还得涨两分,今年打多点算是划算的。他们脱下毛衣,都穿着衬衣,又抽了一下烟,把手重新洗了洗。接着,他们聊起今年的收成,城里又来了哪些亲戚过年。
  二表哥递过棒子来,上面沾了好多熟糯米,他喊我尝一口,我就吃了一口,温软的香味至今我还留在脑海中。
  一会儿,他们又重新开始劳作了,要让糍粑最后成形。但是我困了,那些汉子的身影在我眼睛里晃来晃去,越来越模糊。
  新年的礼物
  迷糊中表哥背着我走了好远,糯米的热气逐渐散去,冷风吹进了脑袋里,我隐约听到表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。他走得吃力了,还在路上喊了些什么,估计是那个打鱼的人。那片暗黑的鱼塘没有灯火,或许那个打鱼人的套鞋都湿透了吧。寒气让我紧紧缩住了身体,我爬在表哥的背上,歪着小脑袋,梦中的新年悄悄到来,我梦到姨妈给我买了一挂千字鞭。
  新年过完了,我吃了好多大碗的扣肉,还有腊鱼。与姨妈道别之后,我和妈妈回家了,姨妈送给我们一个巨大的糍粑,有好几十斤,我妈妈看着那个大糍粑有点犯愁,姨妈就说:“收下吧,收下吧,你这糍粑吃得半年,就当在我家继续过了半年好了。”妈妈有点感动。乡下人就是如此,家里的鱼肉米恨不得都能送给客人就好,巴不得你能把她所有的东西都背走就好。表哥帮我们把那个糍粑扛上送我们的拖拉机,他说:“下次你来我们就不去打糍粑了,我们和那个人一起打鱼去,去打好多鲢子鱼,还有黄咕鱼。”拖拉机启动了,冒出很多白烟,开走的时候,我想起了表哥宽宽的背,心里有点不舍,差点就要哭了。表哥又大喊了一声:“你下次来记得,要你爸爸给我做个铁环。”
  那个糍粑实在太重了,我和妈妈抬着糍粑,要先到县城,再坐长途客车回湘潭,我记得那天我们在县城找不着车,就抬着糍粑往汽车站赶,我很早就没有了力气,妈妈都累得抬不动了。这时候身边有辆板车停了下来,拉板车的是个好老头,他是个好心人,一直把我们拉到了汽车站,还死活不要钱。
  受了这次乡下远征的影响,后来我无比喜欢在炭火上烤糍粑,这算是我最早学会的一种厨艺,比煎鸡蛋更早。我大口吸入它的焦香味道,看着它由硬慢慢融化到柔软,这个过程象征了我缓慢的童年。炭火忽明忽暗,糍粑上面会慢慢鼓胀,长出很多焦黑的疙瘩,最后它扑哧扑哧鼓起大泡,腊八豆就可以放在这里面。我在温暖的新年里,尝到自己亲手制作的美味,又隐隐感到失去乡下幸福的惆怅。那条通向五舅家的道路缓缓淌出了雪水,天寒的时候,那些汉子晃动的身影不知为何就突然不见了。窗外鞭炮终于噼噼啪啪地响了,过年了,过年了。我的玻璃窗,永远被妈妈擦得很干净。
  又见表哥
  表哥后来还来过城里一次,背着一个巨大的糍粑,用化肥袋子装着,坐了几十里的公共汽车,那些汽车上的农民,都背着糍粑、干鱼之类的东西,操着镇里的口音,去看城里的亲戚,或者是去赶集。他进来的时候有点腼腆,好像和我都有些生分了。能看出来,他又长结实了,一个人就能拿那么大一块糍粑。他不停地搓着手,说:“想不到你也长这么高了,要是你爸爸多给你吃糍粑,你会长得更快点。我得和你叮嘱一下,要是你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,你自己烤,定不要烫了口舌。”他把糍粑放到厨房里,告诉我记得要用水给泡上,然后在桌子上翻我写的字,说写的真不错,自己好多还不认得。表哥已经是一个黑红脸膛的汉子,该找媳妇了。我说表哥你记不记得那年你带我去看打糍粑。表哥说:“哪里会不记得,你趴在我的背上睡得好沉,我回来的时候摔了好几跤,都摔不醒你。第二天还被你姨妈打,我的裤子全部破了。”
《有味》 糍粑(4)
我也想起来了,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,嘴边还硬硬的,那是结了壳的糯米,表哥忘记给我擦了,但姨妈也不再骂他。
  制作步骤
  泡糯米
  将糯米放在水中浸泡一天以上,把糯米中的水分滤干。
  蒸制
  把泡好滤干的糯米置于木甑里蒸熟。
  抹油
  在茶油中放入黄色的蜂蜡,加热融化,涂抹在桌面、门板、石臼、木槌等用具的表面。
  捶捣
  把糯米放进石臼中,用丁字型的大木槌用力捶捣。糯米黏性很强,一般需两个强壮的男人一上一下地「打」。
  成形
  在干净的器皿上撒些糯米粉,将捣烂的糯米置于其上揉搓,捏成小团或饼状。
  阴干
  将成形的糍粑放在通风干燥处阴干。将做好的糍粑浸泡在水中,定时换水,能长时间保存,可以从腊月吃到次年六七月份。
  烤制
  糍粑最过瘾的吃法,就是烤。将糍粑放在微微明灭的炭火上慢慢烘烤,火不能太大,而且要不停地翻边倒面,使它两面均匀受热。糍粑渐渐鼓胀,表皮微微隆起,烤得像一个大包子时就大功告成了。
  配糖
  烤好的糍粑可以蘸糖吃,或将糖灌入糍粑中,等其中的热度将糖溶成糖水,此时糍粑入口甜香无比。
  意趣小识
  湘西糍粑|湘西人素有“二十八,打粑粑”的说法。每逢春节来临,农历腊月末,家家都要打糯米糍粑。据乡土志书记载:“糯米饭就石槽中杵如泥,压成团形,形如满月。大者直径一尺五,寻常者约四寸许,三至八分厚不等。”小糍粑做完后,由心灵手巧、最会做糍粑的妇女,再做几个大糍粑,小则三五斤,大则十多斤。这叫“破笼粑”,象征“五谷丰登”,又显示土家人大方。
  打糯米糍粑是一项劳动强度较大的体力活,一般都是后生男子汉打,两个人对站,先揉后打,即使冰雪天也会出一身汗。做糍粑也很讲究,手黏蜂蜡或茶油,先搓坨,后用手或木板压,要做得光滑、美观。
  黔西糍粑|纳灰村,位于贵州黔西南州兴义市郊万峰林风景区下五屯,是一个布依族聚居的村寨。纳灰村的游客不多,随意去村里任何一家都可以学习打糍粑的技术。做糍粑的头天就要把精选的糯米用清水泡在桶里,等完全泡涨了,就装到专用的蒸饭器具—甑里去蒸。甑是用厚厚的木片箍成的,直径通常在半米左右,上宽下窄,下部置一竹篾片编成尖顶斗笠形的隔板,既可以使米不沾上锅里的水,又方便蒸汽进入。蒸到九分熟的时候,起锅,将蒸好的糯米饭倒进石臼里。打糍粑讲究快、准、稳、狠,这样糯米才能打得均匀,打得瓷实,黏糊糊的有韧性。把打好的糍粑从石臼中取出,放在事先铺好一层黄豆粉的簸箕里,进行最后的加工。在手上黏蜂蜡或茶油,从糍粑上取下一小块,搓成坨,然后压扁,包上黄豆粉、芝麻、引子(也就是苏麻等佐料),一个热乎乎的糍粑团就做好了。
  客家糍粑|在梅州客家地区,每逢传统节日或家庭喜庆,都有做糍粑的习俗。糍粑的制法是:取上等糯谷,最好是壳薄质软的红谷糯,经加工成白净的糯米。用清水把糯米浸透,放进木甑里蒸糯米饭。再放进石臼里,用杵槌舂制而成。因此,客家人把做糍粑叫“打糍粑”。舂糍粑的杵槌,要用光滑的木杵,糯米饭粒便粘不住。经过用力舂捣,使之成羹状,然后做成如鸡蛋般大小的糍粑。蘸上炒米、花生、芝麻、黄糖等配制的作料粉,吃起来柔韧鲜滑,香甜可口。客家农村有句俗话:“十月朝,糍粑子碌碌烧。”说的是每逢农历十月初一,家家户户做的糍粑热气腾腾。
  闽清糍粑|在清代古民居荟萃的闽清坂东镇,糍粑是当地人用当地优质糯米经水泡后,放进饭甑蒸熟后倒进石臼,一人用木杵舂,一人不停翻动,直舂到米饭黏稠如泥状,挑起不断为止,民间俗称“打糍”。然后装进盆里,加香油点润,用手搓成块,搓成丸,放进装有炒熟磨细的芝麻、花生、豆、糖的碗中滚过沾满后即可食用。味道清香,甜润可口,舒气和胃,多吃不腻。考究的吃法是将糍粑搓成丸子,和肉片、菜梗、香菇、墨鱼、大蒜、辣椒等一起拌炒,香辣可口,是餐桌上的一道好菜。
  涵舍故事
  糍粑的故事|在春秋战国时期,楚国有一位落难的大臣,名叫伍子胥,他因报仇从楚国来到吴国,想借兵*楚国。当时吴王阖闾深得伍子胥相助,因而坐稳江山。很快,伍子胥便实现了自己的愿望,得以报仇。
  一次,吴王令他主持修建历史上著名的“阖闾大城”,以抵挡外来侵略。大城建好之后,吴王十分高兴,但伍子胥却一直面露愁容,他深知为臣之道,自己多年来结下无数仇家,恐怕日后吴国朝廷也难以容他。一日,他回到大营,对自己的亲信说:“大王不知居安思危,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他日我伍子胥一命呜呼之时,若国家罹难,百姓遭殃,在相门(苏州八个城门之一)城下挖地三尺,便可以找到解一时之困的食物。”后来,吴王阖闾的儿子夫差继位,听信小人谗言,屡次不顾伍子胥犯难上谏,竟逼得伍子胥自刎而亡。是时,越王勾践经过多年的卧薪尝胆,准备一举拿下吴国。勾践大军攻城时,正值年关,万物萧瑟,城里的民众饥寒交迫,不久就断了粮食,一时间,饿殍遍野,正如伍子胥生前所料,吴国和吴国百姓陷入困境。在此危难之际,伍子胥的亲信突然想起他生前的嘱咐,便暗中派人拆掉城墙,挖地三尺,他们惊奇地发现,城基竟然是由熟糯米压制成的砖石垒成的。原来,伍子胥在建“阖闾大城”时,将大量的糯米蒸熟并压成砖块放凉后,垒成城基以备不时之需。人们纷纷赞叹伍子胥的雄才大略。大家将糯米砖石掘出,敲碎,重新蒸煮,分给全城的百姓吃,这样,吴国才得以免受灭国之灾。
  后来,在楚地一带,每到丰年年关,人们都要用糯米制成像当年“城砖”一样的糍粑,以此来纪念伍子胥。至今,糍粑仍是南方各地人民每年春节前必做的美食。有的地方的糍粑为圆形,大大小小,象征着丰收、喜庆和团圆。有的地方又将糍粑称为“年糕”,寓意吉祥如意,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:年糕,年糕,年丰寿高。
  
《有味》 木盆盛满漂流声(1)
如果我有两条命,我一定拿一条做一个快乐的木匠。
  听到这个,你会吃惊么?你一定不明白当木匠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。
  那一天的午后,我在靖港保健街上,看见于爹一摇一摇,像只公鸭子往前面猛赶,旁边打铁的卖药的卖茶叶的,还有姚记的坛子菜,都在和他打招呼,他还使劲往前走,谁都不想理了。看见于爹这么自在,我来了兴致,说:“于爹,等下,我要和你去做木盆。”于爹半眯着眼睛,速度一点没减,说:“莫来,莫来,我要困觉。”
  这个木匠很会享受啊,我决定去查验一下。从保健街往西走一点,不用过那个石拱桥就到了。我偷偷靠近他的铺子,看到他真的困了,靠在竹躺椅上,把扇子扔在一边,木器店的门半掩着,午后的阳光晒进铺子里有两尺,都堆在刨花上,还有小虫子在里面飞舞,他就在阳光边睡得很舒服。那些工具随手散落着,他可以随手把它们拾起来。
  我不是木匠!这个事实让我别扭起来,我甚至都有点开始嫉妒了,我挤不进于爹的时间,他的时间只属于他自己,不属于我。
  想实现当木匠的愿望,我必须要耐心点。等阳光漏进窗子只有三寸的时候,他终于醒了,对我说:“崽伢子,你进来咯。”他算是我的师傅吧,我得靠他才能过一点点的木匠瘾。我们终于要开始干活了,这时候天气还燥热得很,于爹的头顶上有一个铁吊扇,连漆都没有。他就打开电扇,这电扇其实很老,一直转了二十年,这是作坊里唯一的电器了。于爹说这是飞行牌的,广州生产的,非常好,让人凉快,刨花也吹不起,所以就一直没有舍得换。于是,我和他一起劈木头,刨板子,弄出一大堆板子。第二天,我们要把它箍成木盆。
  有人打电话要来找我,我也说:“莫来,我要做木匠。”
  做主持啦,接受访问啦,这些我统统都不记得了,现在的我就是个木匠,别的我都不太愿意记得,谁也打搅不了一个木匠的幸福,可见做木匠是一件很好的事情。
  漂流记
  小时候,我曾经在山坡上嚼着甘草根,看着满山青草的起伏,它们是我幻想的海浪,风中摇摆起伏的青草可以带来很丰富的联想,像钢琴在被无形的手弹奏着,像无数大军正在发起浩大的进攻,也像某个人悄悄躲在里面,也许里面真的藏了一大群人呢。我眯着眼睛望着太阳,一发呆就是好几个小时,我的幻想像银币一样闪光,那里面什么内容都有,宝藏啊,旅行啊,飞翔的帽子啊,女孩啊,坦克啊,假如是在课堂,我就会随手画下这些家伙,很有可能被老师收缴,然后是毫不留情地驱逐。当然还有木盆,我希望家里的木盆可以载着我漂流,一直到很远的地方,那有溪谷有鲜花的地方。
  木盆,就是漂流的使者,好像只有坐着它,才能顺流而下,抵达开满鲜花的溪谷。假如你真的想流浪,不必选择什么飞机和自驾车,放下那些扮酷的玩意吧,木盆就是个最好的东西,里面有很深的禅意。唐僧不就是躺在一只木盆里漂流到庙里面,而后成了和尚的吗?玄奘西游,应该是从那只木盆开始的。木盆,其实是很多人的宿命,他们在木盆里洗了人生的第
  一个澡,木盆让人生的最初啼哭变得安静,诺亚方舟也无非是一只大木盆,它里面能装很多人,只是因为它实在太大了,别人才会认为那是一只船。
《有味》 木盆盛满漂流声(2)
很多年以后,我明白木盆就是我童年的奥德赛,因为木盆,我的漫游没有任何界限。我经常忘掉时间,在太阳烧到山坡的那一头之后,空气开始潮湿起来时,我吐掉甘草根,从山坡上跑下来,浑身脏兮兮,穿过窄巷回到家里,等待我的是母亲温柔的呵斥,然后她把我装进一只大木盆中,给我洗掉山上的污泥。那只木盆在我家的堂屋中,像一朵盛开的巨大睡莲,在氤氲的蒸气中,我真的感觉我漂流到了仙境。童年盛开,母亲的眼神透过蒸气我看不清,但她在我肚子上摩挲的手是如此纤细,它在水里划动,木盆盛满飘来飘去的声音。
  我想,假如我有一只更大的木盆,我该坐着它漂向哪里?
  后来我读到这样的诗句:“刨花像浪头散开,消失在海天尽头,木纹像波动的诗行,带来岁月的问候……”
  我明白了,原来所有人的童年就是这样沿着木纹展开,但只有少数人长大后还会记得。安徒生和这个中国诗人是其中的两个,他们都声称做过笨拙的木匠,他们在刨开木头的时候,新鲜的回忆也暴露了出来,这种劳动让他们充满灵感。比如,拇指姑娘会在胡桃壳里漂流,美人鱼在享受气泡。或许,当刨花升起的时候,也总有诗句在一起泛滥。
  木匠大师
  所以,我要和于爹一起做木匠。
  于爹在六十年前就开始做,我在六十年后追赶于爹。
  于爹不太会讲故事,他的话太简单了,我都无法了解他做木匠的时候,脑子里都会在想些什么。偶尔,他会说:“要是手里没有木工,就觉得手里没味。”这个话听起来太简单了,但它含着很深的意味,所以我还是想写多一点。
  他把所有的时间放在这里,他会说很多简单的话,但不会写诗,他把想表达的都装在木盆里了。六十年来,于爹一直活得手里有味,做着各种各样的桶子,有打谷桶、家用的饭桶、米桶、马桶,还有妇人用的坐桶。木工是他生活的胡琴,他咿咿呀呀地拉着,拉到靖港的水变成昏蓝,拉到心爱的姑娘去了远方,他换了几个新墨斗,换了几把新钳子,这些都是让人高兴的事情,却在不知不觉中,自己的孩子也大了,湘西的送漆佬不再来了。真不记得,什么时候起用铁桶漆,没有人用生漆了。这些琐事,都是他慢慢告诉我的。经常,我在这里待一个下午,才能听到他讲出一件很小的事情。
  于爹干活的样子,照相照出来应该很好看,假如能画成水粉画应该能更好,他站在无边的刨花堆中,展开木头的宫殿,像一个孩童骑在木工凳上。他的血气随着手上的青筋一路奔腾 ,随着绕锯、平铯、推刨、平槽、劈蔑刀这些工具,贯通到木工、钓鱼、吃饭这些生活琐事,贯通到木头的每一个疙瘩、每一丝纹理之中,像个真正的大师。
  六十年了,他有很多自己的小讲究,保持了他最爽气的工作打扮:一身衬衫,那一碗沱茶。他从未使过电锯,闻不得上面的生铁气,或许电锯这玩意,只配得上做电影里的道具吧。他最主要的工具是裂了柄的斧子和刨子,把靖港的时光碎片,在每个年代都裁剪得一样整齐,那些碎片,随时可以箍成一个硕大的木盆,那是他自己的城。
  别想在电话里向他推销电锯,因为他根本不想要。他说:“我没得手机没得电话,你要做盆子,就直接到这里来。”
  集镇
《有味》 木盆盛满漂流声(3)
所以,哪一个年代,对于于爹来说都是一个面相。他的历史很简单,刚解放,于爹就在靖港做木匠,那时候靖港是水陆码头,长沙的南北杂货都在此聚集,大米八分钱一斤,木盆五块钱一个。乌篷船和小火轮沿着沩水河呼呼地开,上到武汉,下抵湘潭。小镇木匠最多的时候,有一百多个,
  做木盆的箍桶子的却不太多。于爹会把盆子拿到集市上去卖。赶集的时候,小艇挤满了靖港的河湾,密密麻麻,有的来迟了些,要下人卸货只能先跳到别的艇帮子上,然后给人赔个笑脸,说借光了。那时候的赶集是最有意思的事情,是一个地方的核心内容,大集里搭上了无数的小茅棚,除了猪、米、茶籽、洋布、鸡蛋这些占据了集市的大宗,偶尔有被木棍打死的大蛇或被笼子夹伤了手脚的野兽被拿出来卖,主人就会指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给人看,说这东西捉来多么多么不容易,所以你也别再和我争点秤头秤尾了。万一碰见熟人,是免不了递根纸烟的,然后约了散场后喝杯谷酒,那边有人煎豆腐炒米粉,间或还有点新卤的猪头肉。说着这些,又低头翻看新晒的腌菜里面还有没有沙子,抓出一把豇豆看有没有老,新杀的猪肉淌着血水,辣椒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集市。集市有乡长,乡长就在这嘈杂中踱步,为争执的交易去扯一下麻纱。于爹的摊子就被挤在这当中,他算是最老实安静的。有人就在这里买谷桶现买现用了,桶子木盆嘛,只论个卖,不用秤的,用几年不漏水,万一漏了,就拿过来,箍一箍,又可以接着用。他就住在大堤脚下,最好找的。
  有一年大雪成灾,县里读书的孩子都回不了家,船突然没有了,河湾里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,只有几只无家的水鸟在冰面上哀鸣。那些下过沅江猛洞河的汉子,也被这惊人的大雪吓到。冰凌一夜之间长得枪杆那么长,在靖港家家户户门檐上吊着,几乎压垮了于爹的作坊。稻田成了僵硬的铁板,菜根子全部被冻坏了,木柴也奇缺,没有多少人舍得洗澡,听说连洞庭湖都被冻住了,木炭运不过来;更别说还有人过来订盆子,集市也早散去了,除了白茫茫一片大雪,靖港街头就只落下几只被扔掉的破箩筐,还有一堆不知道是哪家放不下的白炭,被堆在大街上。那些生意人都不出来了,也不知道这个年会过得怎么样。到处不通路,也不像现在有电话可以相互联系,要看亲戚的,只能一脚一脚从冰上爬过来,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,才能和亲人挤在一起烤个火。于爹还是闲不住,不想就这样烤一冬天的火,他咬咬牙,从冰天雪地里拖来几捆结满冰碴子的木头,他狠狠地收拾这些木头,关在作坊里一个月没有出门,埋头做了几十个盆子。他说:“再没得过,该生的还是要生,该长的总归还是要长,所以我手里的事情停不得。”说起这些事情,于爹的漂流好像也不那样浪漫了。
  后来搞合作社,搞“*”,打出一堆“牛鬼蛇神”,好多人都驼着背走路,也有好多人用皮带扎起腰杆,木匠还是那个木匠。于爹说:“运动来了,再运动,你们还不是要洗澡,还是要木盆,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得要,所以运动莫关我事。”
  运动带来的最大改变,是一百多个木匠被集中了,成立了木工合作社,他们一起干活,一起吃饭。于爹再不用一个人去拖木头,有那么多人去河边抬圆木,一根四尺那么粗,半个小时就能全部扛回来,然后量了锯掉,几天就能用完,做出来的坐椅、柜子、盆子、桶子统统上交,于爹就觉得运动其实也好玩。bookbao.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
《有味》 木盆盛满漂流声(4)
风起
  现在,城里面越来越热闹,靖港的人还是那样简单,箍桶匠就剩下他一个了,他的崽也不愿意学,做个锅盖子也得量刨半天,还只卖得五块钱,太不划算了,还想劝他也别干了。说到底这也算经济活动嘛,那么如何来衡量一个木匠的价值呢。他觉得自己的崽有点蠢,他根本不知道做木盆是件多么好玩的事情,要是不晓得用镗刀刨子这些工具,连半个男人都算不上。于爹不管那么多,就这样一直搞下来,后来好多年都没有碰到过一个同行。那些人都被风雨散去了,他们坐不住,对外面的世界向往着,也别扭着。只有于爹不关心外面的世界,那些大的概念他都没有接触过,也没有人和他说过,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理想,什么是人生哲学,什么是时光流逝,也不知道他其实是天底下最快乐的木匠。时间就这样漂流过去了,反而是这几年,订盆子的人越来越多了,于爹说话还是一样简单:“你晓得不,那塑料桶子要不得,化学品,洗澡身上要痒,大家又觉得还是木桶子好。”
  运动来了又走,不变是个相当好的状态,于爹到现在还做不来花哨的盆子,懒得学那些。他会做的只有那几样,猪腰子形状的大澡盆有三尺高,圆脸盘的小澡盆不到一尺高。做的秘诀在于板子要齐,箍子要紧,木盆是光的好,上不得大漆,只上得清漆,做好了用水一泡涨,就不会再漏水了。就算是平和堂(长沙较早的高档商场)来订,也是这些盆子。
  我和于爹一起刨板子,听他讲那些最简单的话,等到板子堆了两尺高的时候,窗子里的阳光终于漏了个干净,沩水河上的凉风吹起来了,从后屋穿堂而过,蜻蜓也飞进来了,记忆里的童年并非虚构。
  于爹说这板子够搞得五只盆子的了,该出去呷根纸烟。
  假如以后,我成了一个不太糟糕的木匠,你也来挑一只合意的盆子吧。
  制作步骤
  开料
  将树木切成几段,再劈成小块。用切割机将木板切割,去掉树芯和树皮,去掉质松和不好的部分。
  打磨
  将木板两面打磨光滑。
  制作
  开始做桶,先将木板上端固定,然后用铁皮框住。烘烤木桶内部,大约烘烤五分钟后,用水雾喷桶内桶外的中部。将木桶的下面固定,然后用铁环箍住。通过挤压,将下面木板压至严丝合缝。
  冷却抛光
  将铁环全部固定后,自然冷却木桶。抛光木桶外身,使其看起来更加美观。
  意趣小识
  在旧社会最常用的木桶,就是一般婚嫁时,女方准备当作嫁妆的几项,其中包括:洗脸的面桶、洗澡的脚桶、方便使用的屎桶、洗碗的碗斗,以及生小孩子时接生用的腰桶,这些是早期普遍的居家用品。近年来中国人开始崇尚养生,以至于原本已渐入黄昏的木桶业,因桧木浴桶具养生功效而止跌回升,成为传统老行业中少数自谷底再度翻红的异数,也唤醒不少人对木桶的记忆,悠然回想起那一段古朴厚实的岁月。浴桶一定要以桧木作为材质,因为桧木较其他木材坚固,可保用数十年。
  传统浴桶做法,需将桧木刨光,相当费时费工,不少市面上的浴桶是以机器研磨,虽然外表差异不大,但刨光的桧木会发出香味,历久不衰,用机器研磨的成品就相对逊色许多。桧木浴桶的最大好处是有保温的作用,热水放进桧木浴桶一两个小时都不会变冷,而且桧木有益于身体的天然芳香,还有防虫蛀的效果。
  木桶在完工后,必须经过白坯成形,用高分子环保树脂做深层防腐处理。产品出厂前由工人进行严格的质检,但是由于木桶材质的一些特性、地域差异与使用环境差别,所以以下必要的养护措施能使木桶成为更加耐用的使用产品。
  1、购买木桶三日内将木桶蓄三分之二桶水浸泡八小时,含水率必须保证正常才能延长使用寿命。
  2、正常情况每周使用一次。
  3、在冬季暖气较足的地区,每周至少要使用两次或蓄三分之二桶水浸泡八小时。
  4、如果使用时间间隔较长,北方只需要将木桶蓄三分之二桶水浸泡一天,就可以正常使用了。
  5、如果较长时间不用(十天以上),要将水桶蓄半桶水浸泡一天,用海绵浸水后放在桶内,并用桶袋将其包装密封,以保持木桶温度。
  6、不要把木桶放在太阳下暴晒或者被强风吹袭。
  7、平时最好放少许清水,使其吸收水分,保持木质的饱和与湿润.但水不要过多,因为浴室本身就有一定湿度。注意不可留用洗浴后的脏水,以免木质吸收污水而加速老化或产生霉斑。
  涵舍故事
  保命的木桶|对于木桶的印象,很多人觉得就是装水的容器。话说古代人,只是临井打水过日子,铁制的容器少而贵,对于家庭主妇来讲又太过笨重,而木桶既方便又能装,老人小孩都可以使用。不过,翻看木桶的历史,它所起到的作用不仅仅只是容器那么简单。
  比如大家都熟悉《西游记》,唐僧完成西天取经,谁的功劳最大?孙悟空?不;白龙马?不;而是木桶。当年唐僧的父亲遭抢匪*,母亲也遭其凌辱,为了保住小唐僧的性命,母亲将还在襁褓之中的唐僧放进了一个木桶里,让其顺江漂流,并附上了自己的血书,等待与有缘人相遇。唐僧在木桶里漂流了好多天,终于被一和尚发现,显然和尚最初发现的不是木桶里的唐僧而是木桶,出家人慈悲为怀,漂流的木桶岂能在江中浸染寂寞,于是将其打捞,救了唐僧一命,并成功拯救了唐僧的人生。后来的收徒探险、西天取经、修成正果,若没有木桶的漂流载命,都是空谈。这个故事也告诉了世人,木桶在古代非只是生活物品那么简单,也是淳朴单纯的古代人保命之良品。
  
《有味》 油布伞(1)
雨水之所以愿意落下,是因为它在天上,把满地盛开的雨伞,看作莲花。
  这个想象有些大,大到可以覆盖我走过的所有的路。人生大概是随时要迎接雨的,直到雨成为身体的一部分。雨是一种巨大的力量,它来自天堂。我想象,在夏末的黄昏,或者是春天的早晨,大自然会有某种力量在凝聚,在地上的人们不注意的时候,某种力量突然苏醒,这是云团里隐藏着的季节的神秘。
  我在早上起来,可以感觉到空气中这些微小的湿度。打开窗户的时候,常常忘记了今天应该翻到谷雨这个节气,翻日历这个动作对于雨来说是多么的渺小,对于我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。这个时候桃花在日历的后面悄悄苏醒,风的皱褶里夹含着水分,这些细小的事件被我们日常的忙碌所掩盖,直到发现阳台上晾晒的衣物为什么还有没有干,此时才想到今天会发生点什么。
  然后就是上路,大街如常,人流如常,来不及欣赏云朵的变化。天空对于我们来说,既可以像天气预报那样用“阴”、“晴”、“雨”几个字来概括,也可以用好多天的时间来做无穷无尽的仰望,让心情随着云朵一起翻滚。然而这种沉思却不能延续多久,天空就已经起了变化,最深的闪电,把雨水突然释放。雨水击中了早晨的脉搏,让我感叹中国农历和大自然之间的神秘感应,雨水使得季节激动起来,有人因为雨而激动,也有人因为雨而慌乱。雨水慈祥地降落,如音符般,落向它不知道的地方。它慷慨地落下,它把这些动人的时光,落向大海,落向潮汐。它遮住了阳光,偷偷移向田野和街道,它慢慢地越过河岸,越过瑟缩的鸭群和戴着斗笠的农夫,最后洒向苏州,一条叫做养育巷的街道,一个逼仄的弄堂。
  养育巷
  这是我关于伞的故事。我心甘情愿为它安上这样一个美丽的开头。因为我一直坚信,人生会有无数次与大雨的不期而遇,也会有无数次的小雨如约而来,你总需要一把伞,你用它劈开雨点,毅然前行。你期待能看清什么,但有时候什么都不必看清。雨让你忘记了世界本来的形状,它可以改变一切;对于南方来说,雨水中的景象才是它们的真实形象。因为喜欢雨,从而喜欢上一把伞。假如你不想匆忙奔向终点,那就安然待在伞下,你会知道有雨声和伞的岁月,是如此的美妙。
  每一场雨都是一次固定的引导,指向同一个方位,我的记忆之门重重叠叠,还是要从第一扇打开。
  让我们还是回到苏州的养育巷,在那里,有一把黄色的油布伞,它在雨中散放着淡黄的明亮,如一朵莲花缓慢前行。那里面有一个孩子,他用细碎的脚步踢着雨水,那里还有一个老人,她牵着孩子,如同护着一盏红红的小灯笼。
  你们肯定会想到,那个孩子是我,那个老人就是我的奶奶。
  那是奶奶带着我去另一个奶奶的寿宴的路上。雨很小,伞却很大。弄堂上的天空原本就很狭窄,被这把伞一遮,伞下的我竟然有了一种被仙术笼罩着的感觉。我和奶奶挤在一起,奶奶的体温透过布衫,有一种杏花的香味。我能感觉到奶奶的步子和我一样急促。我欢快地跳跃,踩得水花四溅,奶奶总在奋力追赶着我,我知道,有了奶奶的追赶,雨滴永远不会落在我的身上。
  雨声如梦,揉搓着我童年敏感的耳郭。一切景物都在淌着水,我记得那里的风景,雨水中木芙蓉开得浅白,雨声中躲了一只寂寞的猫。我们前行,油布伞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味,水花绽放在麻石路面上,我的步点如高高低低的线谱,穿越雨水帘幕,不知道走了多远。也许是因为我太兴奋,我不期然抵达了一扇朱漆大门,那是一个春雨中的苏州人家,里面喧闹的谈笑我听得越来越清楚,绵延过窗纸,油灯的眩光照亮我的眼睛。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东西在诱惑我,我等待梦中盛宴打开,绿茶、豆干和葵花籽,最好还有精致的糖藕片,这些都是能够刺激一个孩子的好东西。奶奶领着我进去,和每一个人寒暄。盛宴终于开始了,我小心地吸着气,看着大人把一屉小笼包在我的面前打开,透过雾气,我看真切了它细腻的白。
《有味》 油布伞(2)
我无忧无虑的童年,在这雨中油布伞下有一个起点。每次想到这里,恍然仍行走在雨中,耳边响起雨声里奶奶追赶我时急促的喘息声,眼中又总是会看见奶奶被雨水淋湿的白发。
  十年一梦,梦回苏州,苏州有我血脉的延续。奶奶,我在雨中张扬的神态出自于你,雨中行走的安详出自于你,雨中的美和善也出自于你。我记得我的童年像花朵从小巷一路开放,我奔向人生的盛宴,你在油布伞下轻轻呼唤,紧紧追赶。后来,我走得太快,在雨水中,打湿了寂寞的袜子。
  我的名字
  雨很容易被写成诗,适合用宣纸来回忆,只是我的写作在三十年后才和记忆重叠。我的奶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,奶奶在寒山寺的菩萨面前许愿之后,母亲就平安地生下了我;而且,把我生成了一个极其可爱的模样。我出世之后,奶奶给我取了一个名字,据我猜想 ,那名字里一定是玄机暗藏,而爷爷又说它不够响亮,就给我另外取了个名字,那就是汪建刚。
  对于我来说,雨就是人生的书写者。大雨落下的时候它是狂草,细雨润物的时候它是小楷,该怎样用它来书写,全部在于你是否关注着那些不期而遇的雨。忙碌和幸福,清闲和痛苦,在这些心情迥异的时候,人对雨的态度总会不一样。
  到了电台工作之后,他们对我说,你应该叫一个更特别的名字,碰巧那些日子外面一直在下着冷雨,我就说干脆叫“汪寒”好了;他们又说这个名字太冷了,于是我就改成了现在的“汪涵”。
  雨景
  雨无数次落在我的路上,有时候大雨滂沱,有点像《阿甘正传》里那样满银幕的雨,梧桐树下我隐约看到瑟缩的人影;有时候细雨斜飞,田野之上村庄寂寞。雨带给人生的景象是如此丰富,在雨中,我的记忆会变得异常活跃。雨点散漫,倾落在江上湖面,还有静止的渔夫。我一次次打开伞,伞的记忆如莲花开阖。我渐次长大,油布伞褪脱了记忆中的黄,有时为了和所谓浪漫近一些,某些雨天,伞成为我年少轻狂的牵绊,和表演苦情的拖累。
  但是此刻,我内心只充盈着比浪漫还绵长的温暖,它弥漫在伞下,总让我不自已地在雨中站立,满脚的水花又有什么要紧呢?如果不是因为雨,记忆会从哪里苏醒?它们如青藤般,从满世界浩瀚的雨中蔓延。
  说一说身世吧,我的父亲是江苏人,母亲是湖南人,伞下奶奶用吴侬软语温存出来我的江浙情,伞下我也流淌着火辣的湖湘血液。油布伞,是两个故乡复合出的微妙情感,它走过很漫长的雨季,我不能用一支笔画出它行走的路线。
  伞和雨有关,伞的存在是为了避雨更是为了看雨,它是两种情感的复合。在最早的时候,其实没有伞,只有斗笠,只能容纳一个人,《诗经·小雅》里有言:“尔牧来思,何蓑何笠。”这简单的八个字,意境其实非常丰富,它在田野里打开了美丽的舞台:雨都下成这样了,你的蓑衣和你的斗笠在哪里呢?那真的是诗人的情怀。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“伞”字,是在斗笠的下面加了一个柄,也许是因为斗笠太小、太封闭了,我们才需要用伞来欣赏雨。
  典型的伞属于江浙,江浙的油布伞,或者可以叫做油纸伞。它的精巧需要一点纷繁的油彩,需要一支轻盈的绿竹,水边的农妇砍来竹子,把它的最后一根龙骨劈好,这种劳动适合用箫声来做伴奏。它的明黄红艳是用来染心的,苏堤长歌,春水泛滥,那里有丁香花般的女子打着油纸伞款款走来。那是我心里最好的雨景了,再后来,我一直无法接受用尼龙布做的伞,它的气味和材质都和雨天是如此的不符,雨水其实浸润不了它,它总被了无生气地收进行囊之中,它只是雨天的一个工具而已,它只有形状,以及化学染料染出的时尚,但你无法为它画上真正的色彩。
《有味》 油布伞(3)
一把油布伞却可以不同,它是真正的君子,画出雨的所有浪漫。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吧,油纸伞在画中依靠着素净的旗袍,在骄阳下辉映着柳叶如眉,在细雨中遮挡着罗裙翻转,不管是在雨巷里、西湖边,人总会因它而有了好奇心,总渴望知道那油布伞下是一种什么样的眼波。有了那样的油布伞,即使它走过的是田埂,是废墟,那种浪漫仍然无法遮掩。
  油布伞,这其实是个多么好的道具啊,可以用油布伞写一千个故事的开头,因为油布伞可以有一千种行走的方式。这故事是枕边的呢喃相思,是心底的陈年佳酿。我们总觉得油布伞是多么熟识的电影画面,多少年后,有书生故地重游,不知道还能否记得那三尺是谁的天空,是谁的天涯,谁的寂寞,和谁的温暖。
  在心情很糟的时候,雨就会下得很无奈,总有人站在雨里看无边的寂寞,也有人会因为雨而受苦。我可以描述那旧了的乡村时光,我的亲人在过去的茅屋里用脸盆接漏,用油毡抵挡雨水的侵袭,并盼着雨能够早点结束,他们并不曾有过油布伞。
  江浙的油布伞,你该如何遮挡夹在雨中的迷惘,和我的淡淡乡愁??
  雨路
  雨是永远下不完的,我打开油布伞,依次疼爱着生活的每一件事物。
  油布伞,我最早的印象来自油画,那是七十年代人共同的记忆,油画的名字叫《毛主席去安源》,画里的毛主席还年轻,大风吹折了他灰布长衫的衣角,群山翻滚,大路无边,他的眼神无限遥远,他紧紧地握着一把油布伞,在奔跑的白云下前行,那把油布伞不用撑开,天空是如此的大,一个人是一个世界的中心。
  那幅画是一个巨人的行走,而小小的我从苏州的小巷走到了湖南湘潭。刚到湘潭的时候,我总是在生病,总是趴在窗台上发呆。父母上班,姐姐上学,家里就空了,我守着空旷的家,天空好像总有下不完的雨,我是窗台上别人的风景。因为水土不服,我身体瘦弱,常常生病,不过雨声中似乎病痛缓慢而去。我想念小笼包子,想念爷爷给我的黄天元猪油糕,想念奶奶疼的我样子,没有人能够告诉我,我会在何时才能见到他们??
  我后来不生病了,我开始喜欢下雨,因为不用被关在家里,我长高了,身体变得结实,就算再生病我也不害怕,更不害怕下大雨。下雨的时候是多么的好啊,我和同学在雨里互相追逐,扛着大得像小亭子一样的伞冲来冲去,互相溅一身泥水,或是从不高的水泥乒乓球台上跳下去,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光荣的飞行员。后来才明白,飞行员跳伞可能是意味着自己的战机被击中了,不见得有多光彩,但是跳伞的姿势是多么的潇洒,地上的欢呼声足以让我升起豪情。我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,想当着很多小朋友的面从三楼降落到一楼,以展示我成人的气概,因为我相信那把伞还可以支撑起我的体重,相信那青竹做的龙骨就是钢筋铁骨,可是这个壮举没有实现,是因为我找不到我的油布伞,它被母亲藏在了厨房的角落。
  伞没有从楼上下来,只有雨水飘落,如同来自天堂的羽毛。我开始随遇而安,我熬过需要姐姐接送我上小学的时光,伞在我的视野里一天天变小。我准点上学,按时回家,翻开的书页里面有了秘密,我的青春开始萌动,学校的栅栏再也关不住它,我不再轻易地和同学乱打乱闹,我的骄傲藏在内心,心里对上学之路有了某种新的期待。我承认我的期待和女孩有关。
《有味》 油布伞(4)
那时候学校里都组织春游,春游之中最诱人的事情是男女同学的搭配,上车以后,同学们可以任意组合座位,到了公园之后,最爱听的一句话就是老师宣布自由活动,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去找女同学活动了。
  我开始有了她,会在清晨的芭蕉树下等她一起上学,书包里的本子,装着我小小的疑惑和激动。那个年代的男孩还不知道什么是时尚,他们把哥哥留下的旧衣服都能穿得很酷,黑色长筒胶鞋,四个口袋的军装或中山装,斜挎的军绿书包,这样的打扮发自内心觉得帅,走在大街上心里有无法控制的尖叫。我记得那个年代的湘潭风景美丽,杜鹃花四处盛开,钢铁厂上空喷吐着象征进步的黑烟,春天悄悄酿蜜的时候,风儿传递出花粉的快意。我们像发电机一样充满活力,下雨的时候,她会飞快地靠近我,雨中的两把伞,走着走着很自然的变成了一把。我们讨论课堂,讨论父母到底是更爱我们的哥哥姐姐还是更爱我们,说着说着,我们就一起把手伸在清晨的雨水里,话题又转为春天会从哪个方向开始。我们还去采小路旁新长的桑叶,去喂快吐丝的蚕宝宝。这一刻,我像一棵拼命向上拱的尖芽,那些爱和理想都在疯长,伞下,我朦朦胧胧看到遥远的旅途。
  洄游
  一度,我曾经忘记过油布伞对我的重要性,能够行走在雨中的时间越来越少,我乘各种交通工具四处奔波,和我的好兄弟们一起为数不清的节目奉献笑容,批发时间,我们一起行色匆匆,一起同甘共苦,却很少在一起打一把伞。我们甚至为下雨而烦恼,我在雨里去超市买东西,冒着大雨见非见不可的人,还有因为大雨而临时取消任务,我认为雨打搅了我的生活。我的风景变成了直播间、舞台,变成了公寓和酒店,偶尔我会在雨声中读书,似梦非梦,然后任由书本掉落在地上,自己昏昏睡去。
  直到有一天,我在苏州的街头打车,那出租车开到半路,大雨突然落了下来,那大雨好像惊醒了我身上的某一部分,我抬起双眼,顺着那些蜿蜒的雨点,时光倒流,一幅模糊的风景又出现了。我隔着玻璃看到瓦砾遍地的废墟,看到正准备开挖的新地基,和围墙里一掠而过的园林,还有在建的大厦灰色僵硬的身影,霓虹灯在车窗外隐约闪烁。这其实并非童年的节奏,直到车开得慢了一些,我才找回来了那么一点点童年,我隐约看到了养育巷的路牌,它在一棵梧桐树下一闪而过,雨水冲刷出了小小的水沟,带着一些破纸片流进了河里,这个小角落有着某种生活的真实,回忆突然打开了,我被击中。那盏朱漆的大门或许已经消失,但那个地名却永远在那里,漫天卷地地还是下个不停,苏州的繁华,建筑在我的回忆之上。我多么想重新找到那把油布伞,走一遍已经变了模样的小巷。
  它已经远去了,那是时间不肯沉默的部分,雨水会在每时每刻把它唤起,如果我现在还能撑起油布伞在雨中前行,一定会有慷慨的雨滴湿润我的眼眶,滑过我的脸颊,落在掌心的那一小滴水,一定还是以前的形状。但就算我握住了雨水,也握不住那种忧伤。顺着掌纹,我还能不能看到逝去的奶奶在伞下不舍的回眸,看见我的苏州?
  假如苏州能够回来,我宁愿它是一位年迈的老太太,宁愿让一切停止,在乍暖还寒的午后,靠在一张老式的藤椅上,身边有一把短腿上绑着铜丝的小凳子,上面摆着一个紫砂陶壶。老太太悠悠地小睡着,脚边依偎着一只打盹的小猫,她的油纸伞放在屋角,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。雨滴洒向街道,漏过屋檐,深深浅浅地敲打在梧桐叶上。
《有味》 油布伞(5)
这篇文章,算是我朝着油布伞的一次洄游。都说人生似水,这水该是雨赐予的吧,但时间的苍茫,还是得由一把油布伞来笼罩……
  制作步骤
  号竹
  即选竹。
  做骨架
  削伞骨,并进行水浸、日光晾晒等必要的技术处理,然后钻孔、拼架、穿线、串联伞柄伞头制成骨架。
  上伞面
  把裁好的纸黏上骨架,修边、定型,然后曝晒。
  绘花
  在伞面绘上图案 ,晒干。
  上油
  最后在伞面刷上熟桐油,待完全干后就可以使用了。
  意趣小识
  油纸伞其实是一种由涂上原生态熟桐油的棉纸做成伞面的雨伞。中国是油纸伞的起源地,后来传至亚洲其他地区如日本、朝鲜、越南、泰国、老挝等地。
  油纸伞到底是什么时候最早出现的,时间并不明确,约于唐朝传至日本、朝鲜。明朝开始在民间普及,《天工开物》提到:“凡糊雨伞与油扇,皆用小皮纸。”沈括《梦溪笔谈》也提到:“以新赤油伞,日中覆之。”通常,江南地区的气候潮湿多雨,使制伞业十分蓬勃。在一些文学作品如《白蛇传》中也可以看到油纸伞的影子。油纸伞除了是挡阳遮雨的日常用品外,也是嫁娶婚俗礼仪一项不可或缺的物品。中国传统婚礼上,新娘出嫁下轿时,喜娘会用红色油纸伞遮着新娘以作避邪。日本传统婚礼上,新娘也会被红色油纸伞遮着。不同颜色的油纸伞代表不同意义,象征老人长寿选用紫色伞,送葬时则要用白色伞。日本传统舞蹈也会以油纸伞作道具,茶道表演时用的“番伞”。
  在早期客家庄里,由于“纸”与“子”谐音,故客家女性婚嫁时,女方通常选用两把油纸伞作为嫁妆,一是“早生贵子”的意思,且“”字里有四个“人”字,也象征着多子多孙,而油纸伞伞面张开后形成圆形,且“油”与“有”谐音,为祝福新人生活美满圆满的意思。男子十六岁成年礼时,也会以相同理由赠与一对油纸伞。
  宗教庆典中,人们也常常可以看到油纸伞作为遮蔽物撑在神轿上,此是取其圆满的意思,作为人们遮日避雨、驱恶避邪的象征。现在油纸伞由于其保存不易,多作为艺术品和游客纪念品售卖。
  中国的油纸伞图案通常以传统国画为主,如花鸟、山水,也有以古典文学名著如《红楼梦》、《西厢记》的情节为题材,伞柄和伞骨均保留素材原来的颜色,带有古朴的韵味。
  中国油纸伞文化主要表现在:
  1、代表多子、多福。油纸与“有子”音近;伞架为“人”字形。
  2、伞骨为竹,代表长寿,意思是节节高升。
  3、伞的形状为圆形,是美满、团圆、平安的意思。
  4、恩爱百年。自古油纸伞下演绎了多少经典爱情,《白蛇传》中,许仙与白蛇在西湖断桥以红伞为媒,结下千古奇缘的佳话;“才子和佳人”是中国自古美满爱情的象征。
  5、大红大贵。红色是我国的传统色调,这正是大红伞流传百年不衰的重要原因。
  6、消灾辟邪、平安吉祥。在中国民间,人们都迷信,传说红色与桐油可以消灾、辟邪、驱鬼,有红色的桐油纸伞放在家中,当然可保平安吉祥了。
  7、代表怀旧与浪漫。直到今天人们一想到伞,便有一幅美好浪漫的画境在人们心中浮现。
  8、高贵、典雅。汉服配着油纸伞,是中国古典高雅美的标志。
  9、在很多地方,都有用油纸伞祭祀祖辈先灵的习俗。习俗来源于中国古代皇帝打着黄盖伞,以显至尊无上。油纸伞祭祀祖辈或亡灵,显示其在是阴间地位显赫,不受任何苦难,可早日投胎转世。
  10、预祝金榜题名。在中国古代有一个习俗,就是赴京赶考或上任做官,行囊里除书本外,一定会带一把红油纸伞,以保佑路途平安、高中状元。现在很多地方,亲朋、家长买一把油纸伞,预祝高考成功。
  涵舍故事
  云氏遮雨盖|说起伞,相传是由古代著名木工师傅鲁班之妻云氏发明的。
  在春秋末年,鲁班常在野外作业,遇上瓢泼大雨,来不及躲闪,浑身立刻就被淋湿。鲁班的妻子云氏看见鲁班在外面这样辛苦努力地工作,却被雨水淋得脏兮兮,感到十分烦恼和心疼,于是她决定做一种能遮雨的东西为鲁班解忧。
  “鱼找鱼,虾找虾”,鲁班老婆的手工当然也是顶呱呱。她首先想到把拾来的竹子劈成一根根的细条,然后在细条上蒙上兽皮,样子像“亭子”一样的形状,收拢的时候如一根棍子,张开像一个盖子。随时可以携带,十分方便,下雨了一撑,就不用担心被雨淋湿了。
  实际上,这就是后来人们常用的伞。“劈竹为条,蒙以兽皮,收拢如棍,张开如盖”,对于伞的历史,古人只是留下这几个字给我们。但初期的伞多以羽毛、丝绸等物料制作,发明纸之后,纸代替了丝,制成纸伞。宋时称绿油纸伞,以后历代均有改进,油纸伞、油伞、蝙式伞,最后演变成今天人们的必需品。
  
《有味》 烟火神仙归隐记(1)
城市画报×汪涵
  ·修缮中的靖港坑坑洼洼,却很清静。汪涵钻进老屋里和当地人打起了麻将。他说:“乡里乡亲感觉好,七八十岁的老爷爷看见我就会叫‘鬼崽子’,不像在台里,人人都叫我‘大哥’。”因为来得频繁,又置办下院子,汪涵对靖港已是相当熟悉,尤其是那些年久的手工作坊,哪家做秤,谁是木匠,哪里有传统香干,他都晓得。
  ·“手工的东西吸引我的是它身上的时间。真正的奢侈在于等待,一把椅子、一个木桶,需要你慢慢地把精神注入其中,背后则是你对这个行业几十年的爱。我们不行,就靠耍耍嘴皮子,没些真功夫,挺没劲的。”
  ·总有一天大家会说:“喂,下去吧!”但是停下来之后会发生什么,我就不知道了。多有趣啊,有可能我会被外星人拦截啊,会有太多可爱的事情了。
  城市画报:听说你在靖港偷偷置下一处院子。
  汪涵:2007年因为工作强度太大,我生了一次病,那时候我就想停下来好好休息。我在二十四岁时正式拥有自己的栏目,当时我就断定自己会红十二年,红到三十六岁,那时候一定要停下来四年,写字、读书、练古琴、游山玩水;四年过后,四十岁再战江湖。所以我给自己买了一个小院子,准备在里面好好修行一阵子。开门即是闹市,关门即是深山。后面有条江,弄个小马棚,搞个乌篷船,夜里赏赏月什么的。算是红尘俗世中一片小小的宁静吧。中国人特别讲究个“气”字,古代的雅士身上有鬼气、有才气、有俗气、有豪气,道家讲究精气神、浩然正气,一个人如果没有气了,就叫气绝身亡。在靖港这个地方,你会觉得身上的气很足。
  城市画报:明年就三十六岁了,当真舍得下一切隐退四年吗?
  汪涵:会。九十五岁的虞逸夫老师跟我说,人生分为很多阶段,作为主持人,你差不多已经到了最好的状态。八卦中的第一卦是乾卦,乾卦的第五爻叫“飞龙在天”,是最好最好的一个阶段,然后就是“亢龙有悔”。老师说:你想想下一个阶段要做什么,想的过程要停下来。静而后能定,定而后能安,安而后能虑,虑而后能得(注:虞逸夫,原名念祖,晚号天遗老人,祖籍江苏武进,现受聘为湖南省书法家协会、诗词协会顾问。上世纪三十年代即以诗文书法著闻,著有《鹿野堂诗稿》)。
  城市画报:一个人也许说走就走了,有没有考虑过身边的一些人?譬如共事多年的同事?放得下吗?
  汪涵:人太多的烦恼来自这种自以为是,自以为别人会依赖你。人的烦恼来自欲望,世界上两种人是很拽味(注:拽味,长沙方言,意为牛、来劲、强)。第一种人,什么都拿得起,琴棋书画样样行;还有一种人更拽味,什么都放得下。有一个人能把这两样都集于一身,那就是弘一法师。他在出家之前什么都拿得起,写字、画画、写歌、摄影、演戏??突然间有一天斩钉截铁什么都放下,修了律宗。那是佛教里最清苦的一个宗派啊。我肯定做不到这一点,但我可以慢慢来。我们湖南有个奥运冠军叫龙清泉,他当冠军不仅仅是因为他举起杠铃了,更因为他之后还放下了。一直举着没用,要放下来才能拿到那块金牌。
  城市画报:你对自己每个阶段都看得清清楚楚的?
  汪涵:试图看得很清楚,所谓看破红尘,红尘不看也就破了。我知道自己如果不停下来,人生会是怎样,每天录影、拿钱、掌声??优点越来越明显,缺点也越来越显著。总有一天大家会说:“喂,下去吧!”但是停下来之后会发生什么,我就不知道了。多有趣啊,有可能我会被外星人拦截啊,会有太多可爱的事情了。bookbao.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
《有味》 烟火神仙归隐记(2)
城市画报:有没有想过四十岁之后会干什么?
  汪涵:不想。有可能当一个农民,因为我觉得农民好神奇;也有可能当一个木匠,给自己打一把椅子,多好啊。这是最好的状态,抱元守一,既不让别人依赖,也不依赖别人,赤条条,来去无牵挂。当然我也不是说一定要脱离人群,做纯粹意义上的隐士,我还是愿意做一个烟火神仙。
  城市画报: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想要这种生活?
  汪涵:我生在苏州,小时候经常和我爷爷到园林里面去逛,接触了很多字画、碑林,所以对这些东西一直有一种特殊的爱好。那时候不知道到底美在哪里,但它们就像照片一样印在脑子里了,等突然间有一天再看到的时候,发现自己的DNA很容易跟它们连接在一起。我差不多五岁到湖南,先在湘潭,然后到长沙读书,之后接触了一些这方面的“神人”,就被他们撩拨起来了。
  城市画报:这些神人给你传染了些怎样的爱好?
  汪涵:传染了一些病。就像相思一个女孩子,会让你朝思暮想,会让你得到了有欢愉,得不到有牵挂。我经常去拍卖行收藏一些字画,还养蛐蛐、玩核桃、玩葫芦。北京专门有一帮玩葫芦的朋友,我手里这个就叫做手捻葫芦,玩得特别好的话,它会有瓷器的光泽,时间越长越温润。
  城市画报:神人们都是些什么人?在一起会玩些什么?
  汪涵:有九十多岁的老先生,也有三十多岁的同龄人。我们在一起聊最近收了什么好玩意儿,好在哪儿,也聊些神啊怪啊的。“秋日宜检藏”,秋高气爽的时候,我们约几个朋友,每人带一样东西,你带一块玉,他带一张画,我捧一本册页,把收来的东西展开,挂在家里一堵白墙上,好茶好酒好吃的,大家玩一天,结束的时候可能每个人再写一首诗。有的时候我们也不怎么见面,彼此把新近写的诗词通过手机发一发。我们最近想成立一个小小的诗社,写古体诗的,叫一席诗社,不定期地交给虞老师审,匿名的。他说哪几首好就好,年底再做个木刻诗本。
  城市画报:你们和中国古代文人的路数有点儿像。
  汪涵:中国文人玩这些历来都是有种病态心理的,比如说养鸣虫,鸣虫本身应该在正月之前就死掉的,但是中国文人为了在窗外飘雪时能在家里听到夏天的虫鸣,就想尽一切办法—弄来一个小小的新的澄泥罐,不马上用,因为它有火气,要丢在院子里。待春天让它淋雨, 夏天让它晒晒太阳,秋天用来养虫,冬天让它冬眠。还每天早晚喂苹果、喂米粒,挺辛苦的,他就是想着法儿地折磨自己,这叫“不冤不乐”。中国古代文人有种自虐倾向,他们的审美情趣分为几层,最有趣的一层就是病态心理。譬如他们很喜欢三寸金莲,好好的一只脚要把它折断了,拿个又臭又长的裹脚布裹着,他可以为此写出无数优美的语言;你再看中国文人喜欢的梅花,那是病梅,特蓬勃的他不要,雪地里打蔫儿的那种最好;他喜欢林黛玉,都咳成那样儿了,绝对是肺癌、 肺结核,却还写得那么美。
  城市画报: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亲近这种脾性,你觉得自己属于病态这个层次吗?
  汪涵:我不喜欢咳血的。我的工作相对来说嘈杂,每天都得跟人接触,随着时间的推移,慢慢地不喜欢人,而喜欢小虫子小动物,因为它们单纯、不复杂、轻松。人总要有一些寄情的地方,如果寄情于一个漂亮妞儿,你想靠近她的时候她不见得想靠近你,但要是寄情于山水、字画、小虫儿这些玩意儿,你随时想亲近它们都可以,没那么麻烦,没那么唧歪。
《有味》 烟火神仙归隐记(3)
城市画报:如果可以选,你会选择回到过去哪个朝代?
  汪涵:魏晋南北朝。那个时候很自由,很激荡。扪虱夜话,多来劲啊,俩男的在一起聊天,聊诗词,然后突然从身上拿出一只虱子,当着面,啪嚓。聊一晚上看谁从身上抓出的虱子多,聊天内容记录下来就是一本书,多犀利啊。如果再近一些,我会选民国时期,在我看来那就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魏晋时期,思想很激荡,时局很乱,你看到目前为止数得着的哲学大家,像马一浮、梁漱溟、熊十力、冯友兰??都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。
  城市画报:你是湖南省博物馆的代言人,拍过全国第一支博物馆公益广告,为什么是博物馆?
  汪涵:那是因为代言之后我就可以去博物馆看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呀!我很喜欢古旧的东西,前几天写了两首歌词,一首叫《牡丹亭》,一首叫《桃花扇》,交给宋柯去谱曲了,我在里面写道“旧时月色谁曾看”,留传下来的古物一定晒过旧时的月光,你去看这些东西,无意间便亲近了旧时的月色。有一次在省博物馆,刚下完雪,天气特别好,我们在库房里,馆长拿出几件上好的玩意儿,何绍基的小楷、文徵明的册页、齐白石的画??看累了我们就眺望窗外残雪,轻松一下眼睛,然后又把目光移到这张画上。身体是清凉的,内心是清静的,整个空间里大家不讲话,那种喜悦感比做什么都好。
  城市画报:你玩古物的标准是什么?
  汪涵:好玩儿,有意思,它值得我用很长时间去玩儿。烟斗啊,手表啊,什么都玩儿。字画是我很喜欢的。我的第一件藏品是弘一法师一幅很小的对联,写着“入于真实境,照以智慧光”,《华严经》里的句子。我抽烟斗是因为它的仪式感,你抽快了吧,就烫;抽慢了吧,它又灭,需要经营的。这些好玩的东西能让我去为它费心、为它惦记、为它染心。曾经有一个日本人,他终于修炼成仙了,在天上飞,突然间看到云下有个女子用脚在溪边踩衣服,这个女子的脚踝极其之美,那一瞬间他染心了,直接从云端“吧唧”摔了下来。别人听了这个故事就说了四个字“本该如此”。我就特别希望我身边这些小玩意儿每天都让我染心。
  ??最近我在想着怎么做香,一块一块的香饼。我抄了些古法,找了些上好的沉香木。首先把木头泡在水里面蒸,蒸熟蒸透以后,搓成很细很细的灰,再用生的或熟的蜂蜜和着木灰搅拌,加入用上好糯米熬成的汤,灌入香料模具晾干,封在坛子里埋在地底下去火气,过三五个月,秋天时分就可以享用了。我对这种一步一步安静的仪式感特别执迷。
  城市画报:你很早就开始读老庄和佛经?
  汪涵:虞逸夫老师给我布置的作业就是先读四书,再读佛经,然后读老庄,最后用《易经》去总领一下。我每天有时间都会看一下。现在正在看四书,也看佛经。
  城市画报:看这些书对你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帮助?
  汪涵:它可以让你有一些理论的支撑,去化解之前化解不了的一些情绪。所有的人生病也好,不开心也好, 都源自一个字:浓。你浓于情就会生出痴,浓于利就会生出贪,浓于名就会嗔。贪嗔痴是最可怕的。不开心的东西浓在心里就会淤结成气,气结不化就会生出病,痛则不通,通则不痛。对付这个“浓”字最好的办法就是淡。老庄也好,佛经也好,都是最好的一些方法,它教你淡然。
《有味》 烟火神仙归隐记(4)
城市画报:你小时候因为重病曾经两度休学,这段经历对你有什么影响?
  汪涵:病得最严重的时候,就想今天怎么过得快乐才好,因为你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,所以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早早知道人应该活在当下,不管是即将繁华还是逐渐枯萎,此时此刻才是你结结实实的人生。
  城市画报:你好像还对中医感兴趣。
  汪涵:中医是对《易经》最好的继承,儒家的东西偏阳刚,它很入世,教你怎么上下通达;道家的东西相对而言比较阴柔神秘,有很多符之类的东西;中医的东西讲究阴阳协调,所以我非常信,接下来也想去学。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中医,你们看我的胡子就很像一个长长了变白的老中医。
  城市画报:去年你策划了星沙八老书画展,刚才提到的虞老先生是“八老”中的一位。你怎么会想到办这么一个展览?
  汪涵:我跟他们有缘。看见他们之后觉得很感动。这几位老人家都是书画家、收藏家。虞老师很了不起,抗战的时候在重庆,他办公室对面就是陈立夫。他当时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学者,学问很大。抗战胜利之后,他准备到台湾去,但是到了长沙之后他就不想跑了,他觉得在哪儿都是做学问。没想到后来被关起来了,进去的时候女儿四岁,回来的时候孙子四岁。虞老师诗文写得非常好,书法是湖南当世第一,九十五岁了脑子还那么清晰,学问很圆通。
  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叫刘迪耕。有一次我开车陪他到长沙河西去看一株百年的牡丹花开,他看了以后就发出尖叫,“啊!啊!”很开心,我当时感觉, 这声尖叫是对九十年前儿时的一种追忆,是返老还童;二是对即将到来的一百岁打了一声招呼—“哥儿就要一百岁了”,太拽味了,这个老人!每次我从他们家出来,他送我就唱“长亭外,古道边??”好可爱的。老人家年纪那么大,还喜欢骑摩托车出门。有一次他骑摩托车摔了一跤,在路上就打电话给我们:“哪里还有新的摩托车卖没有啊?我的这辆摔坏了??”(注:刘迪耕,别名迪公,湖南长沙人,生于1915年,七岁开始摹古人画卷,潜心研究中国传统绘画,现为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、台湾《中国美术》杂志顾问,代表作有《岩壑藏书》、《万山霁雪图》、《秋林夕照》等。)
  城市画报:你怎么看老人?
  汪涵:我最喜欢的朋友就是老人和小孩。小孩他不会骗你,因为他不懂得怎么骗你,或者他骗你你能看出来,而老人则没必要骗你。所以跟这两种人在一起,最简单,最温暖,最快乐。
  城市画报:你怕变老吗?
  汪涵:不怕。我现在所有玩的东西都是在为我老了以后做准备。我非常非常渴望变老。
  城市画报:怕死吗?
  汪涵:不怕。每个人都会死,而且每天都以同样的速度往那个方向去:一个按照规定做的盒子,或者是一钵黄土。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归途在哪里了,就可以选择很多去的方式和方向。你可以选择偶尔幸福地迷路,譬如说凭感觉休息四年。我相信六道轮回,我相信我为人还不错,下辈子我不想做佛啊仙啊的,我还想做人,冷暖之间的这种苦乐,还挺有趣的。
  城市画报:不怕老,不怕死,那么你怕病吗?
  汪涵:对我而言,得小病是享大福,可以躺在床上打着吊针,读着书,不接电话。我现在没什么怕的,怕是因为你留恋你执著,我没什么执著的。佛教说要破我执,破法执。现在这个身体是我的吗?它也不完全是我的,道教说它就是一个毒瘤,佛教说它是一副臭皮囊,得病就得病了呗,死了就死了呗。人努力不一定有用,但是不努力一定没用,还不如顺应。bookbao.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
《有味》 烟火神仙归隐记(5)
城市画报: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些“神人”,长沙这个气场下的“神人”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?
  汪涵:长沙人热闹的时候就凑到一块儿,吃消夜打麻将什么的, 但是一般搞这种清雅东西的人反倒是分开的,各自为政,独来独往,不像北京的喜欢扎堆儿,弄些个圈子。长沙有山有洲又有江,是个很有趣的城市,包容性很强,娱乐性也很强,长沙人特别知道穷快活,长沙人对快乐的理解来得最直接。长沙菜只能吃出快乐感,吃不出幸福感。
  城市画报:快乐感和幸福感的区别是什么?
  汪涵:快乐是瞬间的,直接击倒你。但是幸福感呢,是你肠胃蠕动带来的舒适和温暖,譬如说杭州菜、广州菜、潮州菜,慢慢喝汤滋养你,用鲜鱼来撩拨你的味蕾。湖南人不会,直接两道菜,“辣椒炒肉,酸豆壳炒肉泥,两下了难”!(注:了难,长沙方言,意为解决问题) 吃辣的东西你必须吃得很快,吃得很爽,吃得满头大汗。
  城市画报:你觉得长沙是否有癫狂的一面,大家拼命地洗脚、拼命地吃、拼命地玩。
  汪涵:不叫癫狂,及时行乐吧。湖南人天生比别人多出一块造反的骨头,哪里有热闹看哪里就有湖南人,哪里有不爽,湖南人就要造反,两把菜刀还要闹革命呢。
  城市画报:现在有人误以为长沙被称为“星城”是因为它造明星和娱乐发达,你对这个评价觉得是喜还是悲?
  汪涵:我既不觉得是荣耀也不觉得是悲哀,城市是有性格的,每个城市存在的时间一定比这个城市里面生活的人的历史要长。你可以去适应这个城市,但不要试图强行去改变这个城市。你觉得OK的话,就投入到灯红酒绿里面去猛烈地生活,解放西路有好多八零后、九零后正在做这些事情,你如果觉得不适应,就在靖港买个院子。
  城市画报:这两样事情你都在做,既要俗世的灯红酒绿吃喝玩乐,又要精神上的独立与宁静。这是要做“酒肉和尚”?
  汪涵:我觉得自己是“烟火神仙”。其实这两种生活并不违背。从宗教意义上来讲,每个人是有分身的,这一刻你坐在这里,一定会有另一个你在另一个地方打球,或者吃饭,只是我们现在的科学没法解释。我不觉得舞台上那个人就是完全的我,那是我们很熟悉的一个汪涵,今天跟你们说这些东西的我,也不见得就是最完全的我。
  城市画报:“酒肉和尚”和“烟火神仙”的区别是什么?“烟火神仙”好听些?
  汪涵:我不喝酒,我也很少吃肉。我们常会说某人过着“神仙般的日子”,他“ 快活似神仙”,你瞧这两口子是“神仙眷侣”。为什么一定是神仙而不是和尚眷侣呢?为什么不是菩萨眷侣呢?为什么又一定是“神仙”而不是“仙神”呢?我特意去研究过这两个字,得出一个结论:任何人想要快乐首先是要做神,神是有职责的,是要打卡上班的,做得好了就受人供奉,我每天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面对成千上万观众,那就是做神,我做得好了,大家叫我“策神”,给我荣誉、鲜花、掌声,给我挣钱的机会,这满足了我极大的虚荣心。神是群居动物,很多事情一个人搞不定,天兵天将、哪吒、托塔李天王,整个一大部队,我也是在灯光师、化妆师、摄影师、导演所有人的帮助之下成就了自己。仙就不一样了,仙是独处的,是自由飘逸的。他讲究个人的修行,用五百年、八百年修炼自己。仙很快乐,喝酒吃肉,吟风弄鹤,抚琴下棋,要不就在天上飘着,男男女女没事就漂洋过海去了。关门即是深山,山人即是仙人,我下了班之后就飘然而逝了,我就干自己的活儿。所以“神仙”这俩字特别符合我这种张弛有度的生活,一边身处繁华,一边寻求宁静。
《有味》 烟火神仙归隐记(6) 
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叫刘迪耕。有一次我开车陪他到长沙河西去看一株百年的牡丹花开,他看了以后就发出尖叫,“啊!啊!”很开心,我当时感觉,这声尖叫是对九十年前儿时的一种追忆,是返老还童;二是对即将到来的一百岁打了一声招呼—“哥儿就要一百岁了”,太拽味了,这个老人!每次我从他们家出来,他送我就唱“长亭外,古道边??”好可爱的。老人家年纪那么大,还喜欢骑摩托车出门。有一次他骑摩托车摔了一跤,在路上就打电话给我们:“哪里还有新的摩托车卖没有啊?我的这辆摔坏了??”(注:刘迪耕,别名迪公,湖南长沙人,生于1915年,七岁开始摹古人画卷,潜心研究中国传统绘画,现为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、台湾《中国美术》杂志顾问,代表作有《岩壑藏书》、《万山霁雪图》、《秋林夕照》等。)
    城市画报:你怎么看老人?
    汪涵:我最喜欢的朋友就是老人和小孩。小孩他不会骗你,因为他不懂得怎么骗你,或者他骗你你能看出来,而老人则没必要骗你。所以跟这两种人在一起,最简单,最温暖,最快乐。
    城市画报:你怕变老吗?
    汪涵:不怕。我现在所有玩的东西都是在为我老了以后做准备。我非常非常渴望变老。
    城市画报:怕死吗?
    汪涵:不怕。每个人都会死,而且每天都以同样的速度往那个方向去:一个按照规定做的盒子,或者是一钵黄土。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归途在哪里了,就可以选择很多去的方式和方向。你可以选择偶尔幸福地迷路,譬如说凭感觉休息四年。我相信六道轮回,我相信我为人还不错,下辈子我不想做佛啊仙啊的,我还想做人,冷暖之间的这种苦乐,还挺有趣的。
    城市画报:不怕老,不怕死,那么你怕病吗?
    汪涵:对我而言,得小病是享大福,可以躺在床上打着吊针,读着书,不接电话。我现在没什么怕的,怕是因为你留恋你执著,我没什么执著的。佛教说要破我执,破法执。现在这个身体是我的吗?它也不完全是我的,道教说它就是一个毒瘤,佛教说它是一副臭皮囊,得病就得病了呗,死了就死了呗。人努力不一定有用,但是不努力一定没用,还不如顺应。
    城市画报: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些“神人”,长沙这个气场下的“神人”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?
    汪涵:长沙人热闹的时候就凑到一块儿,吃消夜打麻将什么的,但是一般搞这种清雅东西的人反倒是分开的,各自为政,独来独往,不像北京的喜欢扎堆儿,弄些个圈子。长沙有山有洲又有江,是个很有趣的城市,包容性很强,娱乐性也很强,长沙人特别知道穷快活,长沙人对快乐的理解来得最直接。长沙菜只能吃出快乐感,吃不出幸福感。
《有味》 烟火神仙归隐记(7) 
城市画报:快乐感和幸福感的区别是什么?
    汪涵:快乐是瞬间的,直接击倒你。但是幸福感呢,是你肠胃蠕动带来的舒适和温暖,譬如说杭州菜、广州菜、潮州菜,慢慢喝汤滋养你,用鲜鱼来撩拨你的味蕾。湖南人不会,直接两道菜,“辣椒炒肉,酸豆壳炒肉泥,两下了难”!(注:了难,长沙方言,意为解决问题)吃辣的东西你必须吃得很快,吃得很爽,吃得满头大汗。
    城市画报:你觉得长沙是否有癫狂的一面,大家拼命地洗脚、拼命地吃、拼命地玩。
    汪涵:不叫癫狂,及时行乐吧。湖南人天生比别人多出一块造反的骨头,哪里有热闹看哪里就有湖南人,哪里有不爽,湖南人就要造反,两把菜刀还要闹革命呢。
    城市画报:现在有人误以为长沙被称为“星城”是因为它造明星和娱乐发达,你对这个评价觉得是喜还是悲?
    汪涵:我既不觉得是荣耀也不觉得是悲哀,城市是有性格的,每个城市存在的时间一定比这个城市里面生活的人的历史要长。你可以去适应这个城市,但不要试图强行去改变这个城市。你觉得OK的话,就投入到灯红酒绿里面去猛烈地生活,解放西路有好多八零后、九零后正在做这些事情,你如果觉得不适应,就在靖港买个院子。
    城市画报:这两样事情你都在做,既要俗世的灯红酒绿吃喝玩乐,又要精神上的独立与宁静。这是要做“酒肉和尚”?
    汪涵:我觉得自己是“烟火神仙”。其实这两种生活并不违背。从宗教意义上来讲,每个人是有分身的,这一刻你坐在这里,一定会有另一个你在另一个地方打球,或者吃饭,只是我们现在的科学没法解释。我不觉得舞台上那个人就是完全的我,那是我们很熟悉的一个汪涵,今天跟你们说这些东西的我,也不见得就是最完全的我。
    城市画报:“酒肉和尚”和“烟火神仙”的区别是什么?“烟火神仙”好听些?
    汪涵:我不喝酒,我也很少吃肉。我们常会说某人过着“神仙般的日子”,他“快活似神仙”,你瞧这两口子是“神仙眷侣”。为什么一定是神仙而不是和尚眷侣呢?为什么不是菩萨眷侣呢?为什么又一定是“神仙”而不是“仙神”呢?我特意去研究过这两个字,得出一个结论:任何人想要快乐首先是要做神,神是有职责的,是要打卡上班的,做得好了就受人供奉,我每天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面对成千上万观众,那就是做神,我做得好了,大家叫我“策神”,给我荣誉、鲜花、掌声,给我挣钱的机会,这满足了我极大的虚荣心。神是群居动物,很多事情一个人搞不定,天兵天将、哪吒、托塔李天王,整个一大部队,我也是在灯光师、化妆师、摄影师、导演所有人的帮助之下成就了自己。仙就不一样了,仙是独处的,是自由飘逸的。他讲究个人的修行,用五百年、八百年修炼自己。仙很快乐,喝酒吃肉,吟风弄鹤,抚琴下棋,要不就在天上飘着,男男女女没事就漂洋过海去了。关门即是深山,山人即是仙人,我下了班之后就飘然而逝了,我就干自己的活儿。所以“神仙”这俩字特别符合我这种张弛有度的生活,一边身处繁华,一边寻求宁静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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